葉嬌李策!
板渚很小,京都很大。
守城的武候發現,武候長白羨魚,近日消沉得像沉入水底的石頭。
他常常日上三竿才到城門,拿起記檔翻幾頁,就漠然離去。不像以前談笑風生,也不像以前那樣,臉上常帶著京都紈絝子弟那種自在逍遙的笑容。
“武候長早。”
“武候長吃了沒?”
街巷兩邊的商戶同白羨魚打著招呼,他目不斜視簡單點頭,穿過一道道坊街,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這裡是大理寺監牢的後牆。
一條條冰淩在屋簷下滴水,偶爾掉下一根,“啪”地一聲巨響,在地上裂成晶瑩剔透的碎塊。
雪已經化了。
她沒能看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景。
牢裡很冷、很臟、很臭。她那樣從小嬌養的小姐,不知道怎麼能捱下來。
自從有人上奏彈劾崔玉路,說他包庇縱容囚犯,大理寺就不準探監了。
白羨魚連一碗飯都送不進去。
他恨自己親手把葉柔送進監牢,更恨自己想不出一個辦法。
日影西斜,白羨魚餓著肚子,神色灰敗地回家。
母親去廟裡齋戒了,仆人說老爺回來了,正在用飯。
白羨魚瞬間轉身,道“我還有事,不吃了。”
他向外走了幾步,又停下腳,躊躇片刻,才下定決心走向前廳。
晚餐很簡單,父親白泛兮見他進來,示意道“坐下吃。”
服侍的仆人立刻為白羨魚盛了一碗粥,白羨魚坐下,有些拘束地吃了一口,忽然問“父親,安國公府,會怎樣?”
白泛兮正從肉湯中舀出一勺茱萸。
茱萸入口有些麻,這是父親在劍南道養成的飲食習慣。白羨魚不喜歡,連帶整碗肉湯,都不會動了。
白泛兮沒有搭理白羨魚。
他沉默地吃飯,仿佛沒有聽到兒子的話。吃完茱萸吃肉湯,還掰了一塊饅頭,放進去蘸了一下,滿意地咀嚼。
白羨魚在這種沉默中逐漸覺得難堪,他的臉越來越紅,埋著頭等待許久,最後終於忍不住,大聲問“父親,兒問朝事,您為何不答?”
他以前質問父親,會下意識準備逃跑,唯恐被打。
但今日他一動不動,臉上充滿憤懣焦慮。
出乎意料,白泛兮沒有動怒。他隻是略帶嘲諷地看著兒子,問道“安國公府同裴氏作對,同太子作對,還能怎樣?你的怒氣從哪兒來的?你有資格生氣嗎?你早就是太子一黨,他日從龍之功、身份貴重,為父還要向你磕頭請安呢。”
這話尖銳刻薄,白羨魚猛然起身,想要反駁,卻啞口無言。怔怔許久,不服道“從龍之功?父親您還是太子太傅呢——”
話音未落,兩根筷子飛過來,正砸在白羨魚額頭。
筷子落地,兩道淺淺的油痕卻仍掛在白羨魚臉上,讓他看起來很狼狽。
“什麼東西?”白泛兮怒斥道,“本人最恨首鼠兩端之徒!猶豫不決動搖不定,算什麼男人?仔細想想,你是舍生求死決定倒戈,還是憐香惜玉到為了一個女人,命都不要了?”
白羨魚神情震動,呆立原地。
舍生求死決定倒戈,是說要在這種關鍵時刻,放棄到手的權勢,放棄大好局麵,倒向安國公府,倒向楚王。
為了女人,是說……葉柔嗎?
父親每日勤於公務很少回家,怎麼連他心中深藏的情愫,都了如指掌?
白羨魚耳朵通紅,問“您怎麼知道?”
“我去你房裡找你,”白泛兮道,“看見了那兩隻兔子。還有,以前我見過你的食匣,那上麵是安國公府的族徽。我告訴你,聖上隻可能讓太子即位。你若不想拉著咱們全家陪葬,就給我警醒些!
白泛兮推開碗筷起身,禁軍統領的黑色大氅擦過白羨魚,像雄鷹的利爪擦過小獸。
白羨魚咬緊牙關垂頭不語,視線隻看到父親腰間的魚符和令牌。
那是青銅做的,閃著兵戈的冷意。
菜已經涼了。
他走出屋子,簡單擦了把臉,便如行屍走肉般,出門溜達。
他走了很久,走到楚王府,走到皇宮外,走到大理寺,可是最終他哪個門都沒有進,隻神色頹敗地進了酒樓。
二樓有個人正在高聲抱怨“老子不想乾了!不想乾了!”
惱怒的聲音裡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