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周府。
這座位於通州城東南隅的宅邸,此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與肅殺籠罩。高聳的青磚院牆外,已被順天府的衙役和隨後趕到的錦衣衛校尉層層把守,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懸掛的“周府”匾額,在秋日慘淡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沉重。
梁錚一行人抵達時,周承業已在此等候多時。他依舊穿著那身沾了河泥的官袍,臉色比在順天府時更加灰敗,眼窩深陷,布滿血絲,見到梁錚和秦泰,他踉蹌著上前,未語淚先流,深深一揖到地,聲音嘶啞破碎:“梁大人!秦大人!你們可算來了!求二位大人,一定要為拙荊……為拙荊主持公道啊!”他的悲痛看起來如此真實,肩膀不住地顫抖,若非元元之前留意到那些細微的異常,幾乎要被這表象完全蒙蔽。
“周僉事節哀,本官等定會查明真相。”梁錚虛扶了一下,目光掃過緊閉的大門,“現場在何處?即刻帶我等前去勘察。”
周承業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露出為難之色:“回大人,現場……就在內院正房,是拙荊的臥房。隻是……隻是下官今晨出門匆忙,心神大亂,竟將宅門的鑰匙遺落在按察司衙門的公案上了……此刻,此刻怕是進不去……”
鑰匙落在衙門?梁錚與秦泰交換了一個眼神。秦泰眉頭微蹙,沉聲道:“無妨,案情緊急,顧不得許多了。來人,尋架梯子來,從窗戶進去!”
很快,一架竹梯靠在了臥房西側的一扇支摘窗下。一名身手矯健的錦衣衛校尉攀梯而上,小心地用工具撬開窗閂,翻身而入,片刻後從裡麵打開了房門。
一股混合著淡淡血腥味、脂粉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梁錚、秦泰、元元以及扮作醫女的趙彥茹依次走入,仵作和負責記錄的文書跟在最後。
臥房內陳設精致,透著一股女主人的雅致心思。然而,正對房門的那張雕花拔步床,卻成了最刺眼的焦點。
床上錦被淩亂,一名身著素色寢衣的年輕女子——周承業的妻子蘇氏,雙目圓睜,瞳孔渙散,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態仰麵躺著。她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用粗糙的麻繩捆綁著,口中緊緊塞著一團青色的絹帕,帕角隱約可見深褐色的汙漬。她的臉上凝固著驚恐與痛苦交織的表情,生命的氣息早已斷絕。
梁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迅速掃過全場。門窗完好,窗閂是從內閂住的,並無強行撬動的痕跡。地麵是光滑的金磚鋪就,積著薄薄的灰塵,上麵清晰地印著一行腳印——從門口延伸至床榻邊,再折返。腳印長約七寸,顯然是男子的布靴所留,靴底花紋獨特,似乎沾著些許木屑。
秦泰蹲下身,仔細查看那靴印,又用指尖拈起一點靴印邊緣的木屑,在鼻端嗅了嗅,沉聲道:“是鬆木屑。這靴印的樣式……像是通州城裡‘同順和’布莊專門為一些官員定製的官靴款式。”他身為錦衣衛,對京城及周邊官員的服飾規製、常用物品極為熟悉,此刻立刻派上了用場。
元元的注意力則更多地放在房間的擺設和女主人留下的痕跡上。靠牆的梳妝台上,一個精致的黃花梨木妝奩敞開著,裡麵赫然放著幾錠雪白的銀鋌,估算不下百兩,旁邊還有一塊溫潤無瑕的和田白玉佩,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若真是盜匪入室,豈會對此視而不見?靠近床榻的案幾上,放著一個藕荷色的女式手包,裡麵空空如也。而手包旁邊,則隨意扔著一方青色的絹帕,質地與塞在蘇氏口中的那團相同,帕角也沾染著類似的淡褐色痕跡。
隨後元元戴上特製的羊腸手套,上前開始初步驗屍。她先是小心地取出了塞在蘇氏口中的絹帕。令人疑惑的是,蘇氏的嘴唇和口腔內部,除了因布團堵塞造成的輕微壓迫痕跡外,並無明顯的掙紮導致的破損或血跡。這意味著,在被塞住口鼻時,她可能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或者……處於一種無法激烈反抗的狀態。
接著,她又仔細檢查了蘇氏的雙手和身體。當她輕輕掀起覆蓋在蘇氏身上的薄被時,眉頭不由得緊緊蹙起。隻見蘇氏下身穿著寢衣的裙子,被褪至了膝蓋下方,露出了小腿。而小腿部位,同樣被麻繩捆綁著,繩結打得頗為鬆散,與捆綁手腕的麻繩是同一根。更奇怪的是,這捆綁是在睡裙之外進行的!外層的裙子並無血跡,但貼身的褻褲上,卻零星沾染著一些滴落狀的血點。
“這……不合常理。”趙彥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低聲對元元說道,聲音帶著一絲寒意,“若真是盜匪劫色,意圖不軌,通常應是先強行褪去衣裙,再行捆綁淩辱。哪有先將睡裙褪至膝下,再在裙子外麵捆上小腿的道理?這順序……倒像是有人為了製造劫色的假象,故意為之。”這個發現,讓“盜匪入室行凶”的說法,出現了第一道明顯的裂痕。
元元的驗屍還在繼續。她示意仵作幫忙,小心地側過蘇氏的頭部,檢查其耳後、頸側。隨後,她取出一根細長的銀探針,極其輕柔地探入蘇氏的口腔深處,在咽喉部位小心地刮取殘留物。她將刮取到的些許糊狀物放在一個白瓷碟中,又取出隨身攜帶的幾種藥粉,進行簡單的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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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她抬起頭,目光凝重地看向梁錚和秦泰,聲音清晰而冷靜:“蘇氏胃中殘留有大量未完全消化的糊狀物,經初步檢驗,其主要成分是酸棗仁、柏子仁、遠誌、合歡皮……皆是配製‘安神湯’的藥材。而且,從殘留物的量和狀態來看,劑量相當大,足以使一個成年人在服用後陷入深度昏睡,若無解藥,昏睡兩三日亦屬正常,但此劑量本身,並不足以直接致命。”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個關鍵細節:“值得注意的是,此等劑量的安神湯,藥材苦澀異常,尋常人難以下咽。通常需用京郊密雲特產的蜜棗熬煮取汁,調和其苦味,方能順利服用。而熬煮這樣一劑湯藥,火候掌握得當,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若非極為親近信任之人親手遞到嘴邊,哄勸服下,蘇氏斷無可能毫無戒備地飲儘此湯。”
安神湯!
劑量足以昏睡!
需親近之人哄服!
這個發現,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水中,瞬間激起了千層浪!它幾乎明確地將嫌疑指向了周承業——這個蘇氏最“親近信任”的丈夫!
恰在此時,周承業被允許進入房間外圍等候問話。梁錚目光銳利地看向他,沉聲問道:“周僉事,尊夫人近日睡眠可好?可曾服用過安神藥物?”
周承業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懊悔與痛苦交織的神色,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哭道:“是下官不好!是下官的錯!昨夜……昨夜下官與拙荊因一些……一些不堪的傳聞,發生了爭執。她性子剛烈,氣得一夜未眠……今早下官出門前,見她精神不濟,還……還勸她好好休息……誰知……誰知竟會發生這種事!”他提及“不堪傳聞”時,眼神有明顯的躲閃,聲音也低了下去。
“傳聞?什麼傳聞?”秦泰追問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周承業支支吾吾,最終像是難以啟齒般說道:“是……是些關於下官與京郊一家綢緞鋪掌櫃……有些不清不楚的風言風語。拙荊信以為真,昨日還去找那掌櫃理論……下官與她解釋,她卻不聽,故而爭吵……那都是謠言!是有人惡意中傷!”他急於撇清,卻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臥房內的勘察仍在繼續,每一個細節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真相。那不合常理的捆綁順序,那價值不菲卻未被劫走的財物,那足以讓人昏睡卻非致命的安神湯,以及周承業言語間的漏洞和躲閃……
所有的線索,都像一張逐漸收緊的網,將案件的調查方向,引向了一個令人心寒的可能性——這很可能不是一起簡單的入室殺人,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由身邊最親近之人實施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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