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刑警支隊的辦公大樓,在盛夏的朝陽下顯得肅穆而忙碌。
早上八點半,空氣已經開始燥熱,蟬鳴聲斷斷續續,卻被樓下訓練場隱約傳來的口號聲和停車場頻繁進出的車輛引擎聲輕易蓋過。
秦風站在大樓門口,深吸了一口氣。
嶄新的警用短袖襯衫漿洗得挺括,見習警員的肩章在陽光下反射出微光。
他手裡拿著報到通知書,有些興奮。
警校四年理論成績第一、綜合測評優異的成績單似乎還帶著墨香,但此刻,那些紙麵上的榮耀沉澱下去,一種更為真切的責任感和微不可察的忐忑浮了上來。
秦風調整了一下呼吸,推開那扇厚重的玻璃門。
冷氣混著打印紙、咖啡和某種類似金屬保養油的淡淡氣味撲麵而來。
大廳寬敞明亮,“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十六個大字懸於正牆,莊嚴肅穆。
來往的警務人員腳步匆匆,夾著文件,低聲交談,胸前的警官證隨著步伐輕輕擺動,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秦風熟悉的、專注於具體事務的緊繃感。
依照指示牌,他走到三樓人事科,完成了簡單的報到手續。
負責交接材料的是一位笑容和藹的老民警,叮囑了幾句“年輕人好好乾”的套話,便讓一個文職輔警帶他去刑警支隊一大隊的辦公室。
刑偵一隊占據了走廊儘頭一片開放的辦公區,格子間錯落分布,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交談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高強度運轉特有的忙碌氣息。
一麵白板上淩亂地畫著些關係圖和時間線,旁邊貼著幾張現場照片,看得秦風心頭一凜。
輔警將他引薦給一位看起來四十多歲、膚色黝黑、身材壯實的中年民警。
“周老師,這是新來的同事秦風,警校剛畢業,分到你們大隊了。”
周強正對著電腦屏幕皺著眉頭核對什麼,聞聲抬起頭,上下打量了秦風一眼,那雙眼睛銳利得像是能刮掉人一層皮。
他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指了指旁邊一張空著的桌子,“哦,秦風是吧?行,知道了。先坐那兒吧。我這兒有點急事,忙完再說。”
語氣平淡,甚至有點過於平淡,帶著一種老刑警對待新人的、近乎本能的審視和保留。
那張空桌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桌角漆麵剝落,椅子上還放著幾本不知誰的舊案卷。
秦風不動聲色地將案卷挪到一旁,端正地坐下,目光悄然掃過整個辦公區。
他的到來像小石子投入忙碌的河流,隻引起了零星幾道瞥視。
大部分人依舊埋頭工作,隻有一個看起來年紀與他相仿的年輕民警,隔著兩個格子間好奇地多看了他幾眼。
周強似乎在處理一個監控錄像的調取申請,電話打得有些火氣:“……對,金水路和友誼大街交叉口,東南角那個攝像頭,從昨晚八點到現在……什麼?覆蓋了?這才多長時間?……行行行,我知道了,儘快恢複!”
他掛了電話,煩躁地搓了把臉,順手拿起桌上一杯顏色深得發黑的咖啡灌了一大口。
又伸手去摸煙盒,似乎想到這是室內,又悻悻地把手收了回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顯得有些焦躁。
就在這時,隔壁桌一位大約三十出頭、戴著無框眼鏡、氣質略顯嚴肅的女警探過身,低聲對周強說了句:“周哥,昨天那份嫌疑人社會關係摸排報告,張隊催著要了。”
周強“嘖”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知道了,馬上弄。”
他像是才想起秦風的存在,轉頭看過來,語氣匆忙:“小秦是吧?歡迎歡迎。我叫周強,是刑偵一隊的副隊長,以後你跟著我。”
“咱們隊隊長是張鐵林張隊,他這會兒大概在局長那兒開會。你先自己熟悉熟悉環境,認認人。”
他隨手指了幾個方向,“那是老李,那是王媛,技術骨乾。那邊小劉,跟你一樣,去年來的。有啥不懂的……先自己琢磨琢磨,或者問問小劉,我這兒實在忙得腳打後腦勺。”
說完就又扭過頭,劈裡啪啦地敲起鍵盤,眉頭鎖得更緊。
秦風安靜地點頭,並未多言。
他的視線極快地從周強的桌麵掃過:
電腦屏幕一角貼著幾張便簽,最上麵一張寫著“幼兒園放學430”,字跡略顯潦草;
屏保是係統自帶的藍天草地,毫無個性;那杯喝了一半的美式咖啡,顏色極深,幾乎沒有奶油或糖的痕跡,暗示著主人對提神功效的純粹需求以及對口味的不甚講究。
結合他剛才打電話時的急迫、被催報告時的煩躁、下意識摸煙的動作、敲擊桌麵的頻率,以及那張提醒接孩子的便簽……
秦風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到僅容鄰近兩三張桌子能模糊聽到,仿佛是自言自語般的喃喃:
“周老師昨晚應該熬了大夜盯梢,早上送孩子差點遲到吧?看來盯的那條線還沒斷,進展不太順,這會兒正為監控的事兒上火,還得趕報告……嗯,咖啡得悠著點喝了,再濃怕是要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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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不高,卻清晰地鑽入了旁邊幾個人的耳朵裡。
正在打字的老刑警動作頓了一下,詫異地扭頭看了秦風一眼。
那位戴眼鏡的女警王姐)扶了扶眼鏡,目光帶著探究看向周強。
連不遠處那個年輕民警小劉也豎起了耳朵,好奇地望過來。
周強敲鍵盤的手徹底停了,他猛地轉過身,盯著秦風,眼神裡的審視變成了明晃晃的驚訝,甚至有一絲被窺破的不自在:“……你怎麼知道?”
他昨晚確實帶人蹲守一個盜竊團夥的銷贓點,熬到淩晨四點,早上差點睡過頭,一路飆車送女兒去幼兒園還是遲到了十分鐘,正憋著一肚子火。
監控線索斷了,報告迫在眉睫,咖啡已經續了第三杯。
秦風表情平靜,語氣卻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和不確定,仿佛隻是基於觀察的簡單推測:
“看您眼底血絲重,衣服還是昨天那身,有點褶皺了。”
“桌上有幼兒園放學的提醒便簽,但您手表顯示現在都八點四十多了,通常幼兒園八點半前就得到吧?”
“看您剛才火氣挺大,電話裡在催監控,王姐又催報告,估計是手頭的案子卡住了。至於咖啡……”
他頓了頓,“顏色這麼深,提神是提神,不過看您手指有點微顫,可能是咖啡因過量有點神經興奮了,緩緩或許更好?”
一番話條理清晰,細節確鑿。
周強張了張嘴,一時沒說出話,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化作一聲說不清是讚歎還是嘀咕的:
“……行啊,小子。觀察力可以啊。警校現在教這個了?”
王姐若有所思地多看了秦風兩眼。
小劉則撇了撇嘴,低聲對旁邊人道:“嘁,運氣好吧?要麼就是提前打聽了。玩什麼福爾摩斯。”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都圍著呢?乾嘛呢?”
眾人回頭,隻見一個五十歲左右、身材高大、肩章上是三級警監標誌的男人站在那裡,眉頭習慣性地微鎖著,目光掃過辦公室,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正是大隊長張鐵林。
“張隊。”幾人紛紛打招呼。
周強站起身:“沒啥,張隊。新來的同事,秦風,正熟悉情況呢。”
張鐵林的目光落在秦風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秦風?嗯,知道了。成績不錯,好好乾。”
他的態度甚至比周強更顯保留,帶著領導者特有的審慎。
秦風立刻起身,挺直背脊:“是!隊長!”
張鐵林沒再多說,轉向周強:
“老周,東華小區那個入室盜竊的案子,你帶兩個人去看看。”
“事主又打電話來催了,情緒比較激動。正好,帶上新來的……秦風是吧?一起去,感受一下現場。”
“收到。”周強應道,隨即指了指小劉和秦風,“小劉,秦風,跟我走。”
警車駛出市局大院,彙入車流。
周強開車,小劉坐在副駕,秦風坐在後排。氣氛有些沉悶。
小劉似乎想活躍一下,扭過頭對秦風說:“可以啊哥們兒,剛來就露了一手。心理係畢業的?”
秦風笑了笑:“刑偵專業。隻是比較喜歡觀察細節。”
“細節嘛,誰都會看。”小劉語氣略帶調侃,“不過破案光靠看可能不夠,還得靠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和經驗。對吧,周哥?”
周強專注地看著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東華小區是一個老式居民區,案發的三樓住戶門口,一位中年婦女正焦急地等待著,看到警察來了,立刻迎上來,語速飛快地訴說被盜的經過,情緒激動。
周強一邊安撫事主,一邊戴上手套鞋套,熟練地拉起警戒線。
他遞給秦風一副手套:“跟著看,彆亂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