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的墨跡剛爬出半寸,我就停了。
那張臉又來了。它貼在紙纖維上,眼窩是逗號,嘴角是頓號,正一寸寸往上攀。我合上本子,指節壓著封麵,聽見阿絮在腦中低罵:“活墨又來了,你這回用的是教務處新發的統一作業紙。”
我沒說話,隻把本子塞進抽屜底層。指尖碰到衣袋裡的碎屑——昨夜從泳池帶回的怨氣結晶還在,貼著皮膚發涼。但現在不是動它的時候。廣播裡的警告還懸在頭頂,係統清篩已經開始,林秋隻是第一個被推出來示眾的。
她今天沒來上課。
課表顯示她請了假,可我查過後台,那條記錄是空的。係統裡沒有她的去向,就像被人用橡皮擦掉了一段數據。我轉了轉筆,灰影從桌底掠過,接住掉落的水筆。阿絮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她往生物樓去了,三分鐘前,監控最後拍到她在b區走廊。”
b區。解剖室。
我起身時沒驚動任何人。午休時間,教室空了一半。我沿著排水溝的陰影走,腳步壓在瓷磚接縫上,儘量不發出節奏。阿絮提前鑽進牆體夾層,替我探路。他在腦中報數:“左轉,第三扇窗,百葉簾斜四十五度,能看見裡麵。”
我貼在窗外。
玻璃蒙著水汽,福爾馬林的味道從縫隙裡滲出來。解剖台空著,但靠牆一排標本瓶整齊排列,液體泛著淡黃。最中間那瓶,標簽寫著“1999屆雲瀾,編號07,活性維持中”。
我呼吸一滯。
雲瀾。我母親的名字。
瓶子裡泡著一團模糊的組織,像未發育完全的胚胎,表麵覆蓋著細密觸須。此刻,那團東西正微微起伏,仿佛有心跳。瓶底刻著一道極小的紋路,我眯眼辨認——是銀杏葉,和我耳墜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窗外台麵有半枚指印,暗紅,像是乾涸的朱砂混了血。
我正要細看,瓶中組織突然抽動了一下。幾乎同時,左眼銀光不受控地閃起,像電流竄過神經。係統警戒波紋在空氣中擴散,我立刻咬破指尖,將血抹在楔子邊緣。青銅遇血發燙,左眼的異象被強行壓下,但耳墜猛地一震,傳來一陣刺痛。
“離開這裡。”
是母親的聲音。
我後退半步,腳底踩到一塊碎玻璃。聲響不大,但在寂靜的解剖室裡足夠清晰。瓶中組織停止跳動,觸須緩緩縮回液體深處。
門開了。
謝無涯背對著我走進來,玄鐵劍垂在身側。他沒穿校服外套,隻著一件深色襯衫,袖口卷到肘部。他走到那瓶標本前,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瓷碟,裡麵盛著朱砂。他用指尖蘸取,開始在瓶身畫符。
符紋我認得。不是係統通用標記,而是二十年前老派封印術的變體。他畫得很慢,每一筆都像在對抗某種阻力。瓶中液體隨符文亮起而泛起漣漪,組織邊緣再次舒展。
我屏住呼吸。
阿絮順著牆縫滑入室內,化作一縷灰氣貼在天花板角落。他傳回的畫麵裡,謝無涯的左手垂在身側,無名指卻微微彎曲,指尖朝內,形成一個閉合的環——和母親日記裡畫的“血契手印”完全一致。
我母親失蹤前最後一篇日記,寫的就是這個手印。她說,有人用它鎖住了不該醒的東西。
謝無涯畫完最後一筆,瓶身符文亮了三秒,隨即沉寂。他收起瓷碟,轉身要走。我立刻啟動冥想狀態,將自身影子與阿絮融合,縮進牆角的陰影裡。身體變輕,意識沉入灰霧,連呼吸都成了背景噪音。
他停在門口,沒回頭。
劍鞘輕點地麵,發出一聲悶響。接著,他抬起右腳,邁出門檻。我盯著地麵,等著第二步。
但他沒有落第二隻腳。
第一隻腳印留在門內,鞋底紋路清晰。第二步卻直接出現在門外三步遠的地方,中間的地麵乾乾淨淨,沒有痕跡。就像他跳過了那段距離,或者,那兩步本就不在同一個空間。
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不是每天來,而是每月初七來。今天正好是初七。
他走後,我從通風管退離。阿絮在前引路,製造輕微的影步聲引開可能的監控。我爬出管道時,袖口勾住一塊碎屑——是瓶身脫落的玻璃,邊緣沾著一點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