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相對帶來的風暴，在溫念初離開後，於那間冰冷的谘詢室內持續了許久。
沈聿懷沒有立刻去清洗。他隻是站在原地，背對著門口，像一尊被風雨侵蝕的石像，任由那陌生而洶湧的觸感記憶衝刷著他的神經壁壘。掌心那片殘留的、屬於溫念初的溫度和紋路，像一枚滾燙的烙印，與他慣常的冰冷秩序格格不入。
厭惡、排斥、生理性的不適依舊存在，如同洶湧的暗流。但在這暗流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他清晰地記得，在她指尖輕輕蹭過他手腕內側時，那瞬間擊穿他痛苦屏障的、微弱的觸電感，以及她看向他時，那雙清澈眼睛裡不含雜質的理解與……支撐？
這個詞冒出來，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他不需要支撐，他隻需要秩序和掌控。
最終，他還是走進了洗手間，用比上一次更久的時間，更冷的水，反複衝洗、擦拭那隻手，直到皮膚泛起不自然的紅痕，直到那陌生的觸感似乎被物理性地削弱。但當他停下動作，看著鏡中自己依舊蒼白的臉時，他知道，有些東西，是水流無法帶走的。
那份“不一樣”的感覺，已經如同種子，落入了被他嚴防死守的心土，悄無聲息。
溫念初的生活，似乎也因為這幾次練習，而被投入了更多的“感覺碎片”。
她發現自己走在街上，會不自覺地留意路人的手——牽著手的情侶，挽著臂的母女，甚至是陌生人遞過零錢時短暫的指尖接觸。她依然無法感同身受，但她開始“觀察”這種普通的親密，心裡會冒出一些奇怪的、類似學術探究般的念頭：“原來普通人牽手是這樣的姿態？”“他們的表情，是因為接觸而感到愉悅嗎？”
她的記錄本上，內容漸漸豐富起來，不再僅僅是自身內部的細微波動，也開始有了對外部世界的觀察與疑問。
日期：周四。事件：觀察牽手情侶。感覺：無法理解那種依賴感從何而來。但他們的手，握得很自然。不像我和沈醫生，像在排雷。
日期：周六。事件：掌心相對後第三天，洗手時感覺掌心皮膚似乎更敏感了？對水溫感知更清晰。奇怪。
周六下午，她去家附近的大型超市采購補給。推著購物車，在擺放著各式各樣杯子的貨架前徘徊，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個看起來樸實無華卻質感溫潤的白色馬克杯，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這個杯子，和他辦公室的風格很像。”
這念頭讓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怎麼會突然想到他？
她搖搖頭，正準備把杯子放回去，眼角的餘光卻猛地瞥見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身影。
就在隔著她兩個貨架的生鮮區，那個穿著淺灰色休閒外套、身姿挺拔、與周圍嘈雜環境格格不入的男人，不是沈聿懷又是誰？
他推著一輛半滿的購物車，正微微蹙眉，看著冰櫃裡的某樣商品，側臉在超市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愈發清雋冷淡。他身邊沒有旁人，隻有他一個。
溫念初幾乎是瞬間定在了原地，心裡湧起一股巨大的荒謬感。
沈聿懷？逛超市？
在她有限的認知裡，沈聿懷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靠吸收日月精華和消毒水味道存活的那種生物。他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充滿生活氣息、人聲鼎沸、甚至偶爾還會有小孩哭鬨的地方？
眼前的他，褪去了白大褂或者熨帖襯衫，穿著簡單的休閒裝，少了幾分專業的疏離，卻依然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但他看著商品時那微微困惑的、帶著點挑剔的認真表情，讓他看起來……莫名地真實，甚至有點……笨拙的可愛？
溫念初被自己腦子裡冒出的“可愛”兩個字驚到了。
她下意識地想躲開，畢竟在谘詢室之外的地方相遇，似乎有些尷尬。但她的腳步卻像被釘住了一樣，目光不受控製地追隨著他。
她看到他拿起一盒包裝精致的牛奶，仔細看了看生產日期，又放回去，重新挑了一盒。看到他走到蔬果區，對那些水靈靈的蔬菜似乎有些無從下手，最後隻拿了一小把看起來最乾淨簡單的西芹。看到他甚至在零食區停留了片刻，目光掃過一排排五彩斑斕的包裝袋，最終卻什麼也沒拿，推著車離開了。
整個過程，他都獨來獨往，表情平靜，動作從容，但溫念初卻從他細微的動作和眼神裡，讀出了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微妙的隔離感。他像是一個誤入人類世界的精密ai，在執行著“采購”這一指令，卻無法真正融入其中的煙火氣。
這種感覺，莫名地戳中了溫念初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
她忽然想起，在谘詢室裡，他永遠是掌控一切的那一方，冷靜、專業、無懈可擊。而在這裡，在這個最普通不過的超市裡，他卸下了醫生的麵具，露出了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於“沈聿懷”這個人的，一點點真實的、甚至有些無措的側麵。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沈聿懷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推著車轉向了她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