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溫水,和那句低啞的“謝謝”,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兩人之間漾開了持續整周的微妙漣漪。
溫念初發現,自己在記錄“感覺碎片”時,筆尖會偶爾停頓,腦海裡浮現的不再僅僅是抽象的感官描述,還有沈聿懷緊閉雙眼忍耐的樣子,他額角的汗珠,以及他接過水杯時,指尖與她刻意避讓卻仍不可避免的、瞬息即逝的靠近。
這種感覺很陌生。她的“無感症”似乎正在被一種更加複雜、更加具象化的“關注”所取代。她開始在意他的狀態,不僅僅是作為醫生的狀態,更是作為“沈聿懷”這個個體的狀態。
而沈聿懷,則在獨處時,會無意識地摩挲自己的右手掌心。那裡,屬於溫念初的、帶著薄繭的溫熱觸感,以及那微弱卻清晰的回應性力量,仿佛已經留下了某種難以磨滅的印記。他依舊會進行嚴格的清洗程序,但那種源自生理深處的排斥感,似乎在每一次練習後,都會減弱微不可查的一絲。更讓他困惑的是,他開始在理性分析之外,偶爾會閃回她遞過水杯時,那雙清澈眼睛裡不含雜質的關切。
這種超出“醫患”和“病友”範疇的情緒反饋,讓他感到陌生且有些……失控。
新的周三,在一種比以往更加複雜難言的氣氛中到來。
溫念初走進谘詢室時,沈聿懷正站在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目光與她相接的瞬間,似乎有某種極快的東西閃過,快得讓她無法捕捉。
“上周的進階練習,”他走回座位,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平穩,但溫念初覺得,那平穩之下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慎重?“你對於動態壓力變化的反饋是正向的。這說明你的觸覺感知和本體感覺都在進一步複蘇。”
“嗯,”溫念初點點頭,忍不住加了一句,“也比之前……更清晰了。”
沈聿懷看了她一眼,沒有對這句帶著個人感受的補充做出評價,而是直接切入正題:“今天,我們暫時不提升接觸的等級或麵積。”
溫念初有些意外。
“我們需要鞏固現有的成果,並且……”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引入一個新的變量,一個在親密關係中無法避免的、非接觸性的重要因素。”
“什麼變量?”溫念初好奇。
“距離。”沈聿懷清晰地說道,“更確切地說,是足以感知到彼此呼吸的……近距離。”
呼吸可聞的距離?
溫念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這個提議,聽起來比掌心施壓更加……曖昧,更加侵入私人領域。
沈聿懷的表情卻無比嚴肅,仿佛在闡述一個嚴謹的學術課題:“在人際交往中,尤其是親密距離intiatedistance)內,呼吸的頻率、溫度、氣息,都是傳遞情緒和建立連接的重要非語言信號。你無法感受愛,或許也與無法接收或解讀這些細微的、處於親密距離內的信號有關。”
他的理論無懈可擊。
“所以,”他繼續道,“今天的練習內容是:保持靜止,麵對麵,緩慢將距離縮短至……約30厘米。維持這個距離一分鐘,專注於感知對方的呼吸,以及自身在此距離下的生理與心理反應。過程中,依舊保持靜默。”
30厘米。那是一個幾乎能看清對方睫毛顫動、能感受到對方體溫輻射、能清晰聽到呼吸聲的距離。
溫念初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這個練習,聽起來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卻莫名地讓她感到一陣緊張,甚至比之前的觸碰練習更甚。
沈聿懷站起身,走到了谘詢室中間相對空曠的地方。他看向她,用目光示意。
溫念初深吸一口氣,也站起身,走到他對麵站定。兩人之間隔著約一臂的初始距離。
“開始。”沈聿懷的聲音低沉。
兩人同時,極其緩慢地,向對方靠近。
隨著距離的縮短,溫念初能清晰地看到沈聿懷金絲邊眼鏡後那雙深邃眼眸中的自己,能看到他微微抿起的薄唇,甚至能數清他低垂的眼睫。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鬆冷香,也變得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