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這個詞,像一顆被投入靜湖的種子,在過去的一周裡,在兩人各自的心湖深處悄然膨脹、生根,蔓延出無數看不見的根須,攪動著原本就暗流湧動的水域。
溫念初發現,自己的“心理建設”進行得異常艱難。她試圖在網上搜索“禮節性擁抱”的圖片和視頻,研究那種“側麵、非全身貼合、手臂輕觸後背”的姿態,但那些冰冷的圖像和描述,無法消解她內心混雜的、日益鮮明的緊張與……期待。
她開始不自覺地觀察生活中一切與擁抱相關的場景。地鐵站分彆的情侶,機場久彆重逢的家人,甚至影視劇裡那些程式化的擁抱鏡頭。每一次觀察,都會在她心裡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然後不由自主地代入自己和沈聿懷。
想到他的手臂可能會輕觸她的後背,哪怕隔著衣物,哪怕隻有十秒,也足以讓她心跳失序,臉頰發燙。這種感覺,與之前麵對相親對象時的徹底麻木,已然是天壤之彆。她的記錄本上,關於“擁抱”的預演和感受,占據了越來越多的篇幅,字裡行間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揣測和無法抑製的生理反饋。
日期:周四。事件:想到“擁抱練習”。感覺:心臟跳得很快,手心有點出汗。這算是……害怕還是期待?分不清。
日期:周六。事件:看了一部電影,裡麵有很克製的擁抱鏡頭。感覺:盯著屏幕,呼吸都放輕了。如果是沈醫生,他會是什麼表情?
她甚至在某天深夜,獨自在房間裡,對著空氣,笨拙地比劃了一下那個被沈聿懷精準定義的“擁抱變體”姿勢,隨即又被自己這傻氣的行為逗笑,臉頰卻更燙了。
而城市的另一端,沈聿懷的“建設”過程則更像一場無聲的、發生在精密儀器內部的風暴。他調閱了大量關於暴露療法和係統脫敏的文獻,試圖用最嚴謹的數據和理論,來支撐“擁抱”這一治療步驟的必要性與安全性。他在空無一人的谘詢室裡,反複測量、標記出最適合進行“擁抱練習”的安全距離和區域,規劃著每一步的流程和可能的應急預案。
理性層麵上,他確信這是正確的、必要的下一步。
但每當夜深人靜,他閉上眼,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與溫念初靠近至呼吸可聞的場景,進而推演到手臂即將環住她肩膀、掌心即將輕觸她後背的瞬間時,一種強烈的、混合著生理性恐慌和某種更深層悸動的戰栗,便會沿著脊椎迅速竄遍全身。
他能清晰地“回憶”起她掌心的溫度,她呼吸的頻率,她靠近時身上那股乾淨的、帶著生命力的氣息。這些感官記憶,不再僅僅是需要被克服的“刺激源”,它們開始帶有一種……模糊的、令人心悸的辨識度。
這種超出掌控的、帶有個人印記的感知,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擾。他發現自己開始無法純粹地將溫念初定義為“患者”或“互助病友”。
新的周三,在一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繃緊的、一觸即發的空氣中到來。
溫念初走進谘詢室時,感覺自己的每一個腳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將碎裂的薄冰上。她看到沈聿懷已經站在了谘詢室中間那片他事先規劃好的“安全區域”,身姿依舊挺拔,但緊抿的唇線和過於挺直的脊背,泄露了他同樣不平靜的內心。
“關於今天的練習,”沈聿懷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們按照上周討論的計劃進行。”
他甚至沒有再用“探討”、“可能”這樣的詞彙,直接用了“進行”。這反而讓溫念初更加緊張了。
“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飄。
兩人麵對麵站定,隔著最初的安全距離。沒有立刻開始,隻是沉默地對視著。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得讓人呼吸困難。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道道無形的柵欄,又像是一條條引路的航標。
“首先,”沈聿懷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像在宣讀手術流程,“我們需要確認姿勢和接觸點。我會將右手手臂,從你的左側,輕輕環繞至你的後背肩胛骨下方中央區域,掌心懸空,不施加壓力。你的手臂……可以自然下垂,或者,如果你願意,可以同樣以非施加壓力的方式,輕觸我的腰側或上臂外側作為支撐和平衡。”
他將一個擁抱,拆解成了人體工程學和解剖學的課題。
溫念初聽著他冷靜到近乎無情地描述,看著他努力維持著專業麵具卻依舊無法完全掩飾緊繃的側臉,心中那份緊張,奇異地被一種混合著心疼和好笑的情緒衝淡了一些。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
“那麼,”沈聿懷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即將潛入深海,“我們開始。過程緩慢,如有任何不適,立即使用安全詞。”
他向她邁出了第一步。
溫念初也同時向前。
距離在緩慢地縮短。三十厘米,二十厘米,十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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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距離近到足以感受到彼此體溫輻射時,沈聿懷的動作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凝滯。溫念初能看到他喉結劇烈的滾動,能聽到他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他在與那股強大的、源自本能的排斥感進行著殊死搏鬥。
然後,他抬起了他的右臂。
那動作緩慢得如同電影慢鏡頭,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對抗著萬有引力般的艱難。
溫念初屏住了呼吸,看著那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帶著無法控製的微顫,越過她的左肩,向著她的後背,緩慢地、試探性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