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如同北極寒風瞬間席卷了谘詢室，將之前所有努力積攢的微弱暖意凍結成冰。
溫念初僵在原地，手指緊緊攥著相機包的帶子，指節泛白。她能感覺到血液從臉上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他看見了！他看見了！
她不敢抬頭，不敢去看沈聿懷此刻的表情。憤怒？鄙夷？還是冰冷的、如同看待一個行為失當的病人的審視？無論哪一種，都足以將她那點剛剛萌芽的、隱秘的心思碾得粉碎。
時間在死寂中艱難地爬行，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沈聿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凝固。那聲音比他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像冰錐劃過玻璃，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平靜，反而更令人心驚。
“看來，”他開口，語速緩慢，每個字都像經過精密測量，“溫小姐的‘感覺碎片’收集工作，延伸到了谘詢時間之外，並且……涉及了未經允許的對象。”
他沒有用“偷拍”這個詞，但話語裡的尖銳和距離感，比直接的指責更讓溫念初無地自容。
她猛地抬起頭，想要解釋，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能說什麼？說那不是故意的？說那隻是出於對“美”的捕捉？還是承認那背後連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混亂的情感？
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且更加可悲。
沈聿懷沒有等她回答。他轉過身，走向窗邊，背對著她，挺拔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疏離和僵硬。他抬手，扶了扶眼鏡，這個往常代表思考或鎮定的動作，此刻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
“在心理谘詢的倫理規範中，”他望著窗外，聲音依舊冰冷，像是在宣讀一份判決書，“明確禁止與來訪者發展雙重關係，尤其是浪漫或性關係。任何可能引發移情transference）或反移情untertransference）的行為，都需要被嚴格審視和管理。”
他用最專業的術語，築起了最高的圍牆，將她毫不留情地隔絕在外。
“溫小姐，你剛才的行為，已經嚴重越界。”他終於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裡沒有了之前的探究，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理性，“這不僅僅是對我個人隱私的侵犯，更是對我們之間建立的、基於信任和治療目標的專業關係的破壞。”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重重敲打在溫念初的心上。她感到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羞愧、難堪、委屈，還有一絲被誤解的刺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眼眶不受控製地發熱，她拚命眨眼，將那股濕意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裡，在他麵前。
“我……我沒有……”她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沙啞，“我沒有想……破壞什麼。我隻是……”
“隻是什麼？”沈聿懷打斷她，語氣依舊沒有什麼起伏，但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似乎有什麼極複雜的東西一閃而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隻是無法控製作為攝影師的本能？還是……混淆了治療過程中產生的依賴感與其他情感？”
他的話，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剖開了她連自己都不敢直視的內心。
溫念初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他說的，或許……是對的。她確實混淆了。在那些小心翼翼的觸碰，那些呼吸交錯的瞬間，那些他偶爾流露的脆弱裡，她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治療的需要，哪些是她自己悄然滋生的、不該有的妄念。
看著她驟然失血的臉色和搖搖欲墜的身體，沈聿懷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莫名的煩躁和……另一種更陌生的情緒，在他冰冷的心湖底處攪動。但他迅速將其壓製了下去。
理性必須占據絕對上風。這是保護她，也是保護他自己岌岌可危的專業界限的唯一方式。
“今天的谘詢到此為止。”他移開目光，不再看她，聲音恢複了絕對的平靜，卻比之前的冰冷更讓人心寒，“關於後續的治療安排，我需要重新評估。請你先回去。”
他下了逐客令。
溫念初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她看著他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側影，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清晰的、尖銳的疼痛。
原來，心真的會疼。
這種疼，如此真實，如此強烈，遠超她記錄本上任何關於“感覺”的描述。
她終於……深刻地“感受”到了。
卻是以這樣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
她沒有再說一個字，隻是默默地、如同遊魂般，拿起自己的東西，踉蹌著走向門口。
在她拉開門，即將踏出去的那一刻，身後傳來沈聿懷最後一句冰冷的話語，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提醒：
“溫小姐，請記住，我是你的醫生。”
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隔絕了那個冰冷的身影，也仿佛隔絕了所有剛剛窺見一絲光亮的可能。
溫念初靠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終於無法再支撐，任由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無聲地滑落。
而谘詢室內，沈聿懷依舊維持著那個背對著門口的姿勢，久久未動。陽光將他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然後，握成了拳。
冰封之下，裂痕深處，某些被強行壓抑的東西，正在悄然探出觸角，攪動著看似平靜的冰麵。
下一集預告：
照片風波導致關係驟然冰封，治療暫停。溫念初將如何麵對這被明確劃清界限的傷痛？沈聿懷的“重新評估”背後，是否也隱藏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這場雙向的救贖，是否還未真正開始，就要被迫結束？敬請期待第20集：《第20集：斷線之後，思念如潮漫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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