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線的日子，在一種近乎凝固的灰敗色調中，緩慢地爬行了將近兩周。溫念初感覺自己像一艘失去動力的船，擱淺在名為“失去”的淺灘上，任由思念與疼痛的潮水反複衝刷，卻動彈不得。
她不再記錄任何感覺，因為所有感覺最終都會指向同一個人，同一份痛。她甚至開始懷疑，之前那些所謂的“感知複蘇”，那些心跳加速、臉頰發燙，是否都隻是一場建立在錯誤基礎上的、虛幻的錯覺？一旦基石被抽走，整個建築便轟然倒塌，留下更深的廢墟。
蘇蘇看不下去她這副消沉的樣子，幾乎是半強迫地將她拖出了家門，塞進車裡。
“溫念初，我不管你跟那個天價心理醫生之間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醫患糾紛！”蘇蘇一邊開車，一邊語氣強硬地說，“但你是溫念初！是那個扛著相機追著野生動物跑、眼睛裡裝著整個世界的溫念初！不是現在這個窩在沙發上發黴的蘑菇！”
溫念初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眼神空洞。世界依舊，隻是她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色彩。
“我帶你去個地方。”蘇蘇語氣不容置疑，“一個老朋友開的藝術空間，正在籌備一個新展，缺一些有生命力的攝影作品。我跟他提了你，他很有興趣。”
溫念初沒什麼反應。攝影？那曾經是她生命的光，如今卻也蒙上了陰影。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個由舊廠房改造的藝術區。紅磚牆，高大的玻璃窗，空氣中彌漫著鬆節油、顏料和咖啡混合的獨特氣息。蘇蘇拉著她，熟門熟路地走進其中一棟建築。
空間很大，挑高驚人，陽光從頂部的天窗傾瀉而下，照亮了尚未完全布置好的展廳。一些工人正在懸掛畫作，調整燈光。一個紮著小辮、穿著工裝褲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熱情地與蘇蘇打招呼。
“老陳，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溫念初，超級厲害的野生動物攝影師！”蘇蘇介紹道。
老陳目光落在溫念初身上，帶著藝術家特有的敏銳打量，隨即笑著伸出手：“溫小姐，久仰。蘇蘇把你的作品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我一直很想見識一下。”
溫念初看著那隻伸出的手，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輕輕一握，隨即飛快鬆開。那短暫的接觸依舊讓她感到不適，但與失去沈聿懷的痛相比，這種不適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陳先生，您好。”她低聲回應。
“來來來，彆客氣，隨便看。”老陳很是隨和，“我們這次展覽的主題是‘複蘇’，探討創傷後的重建與新生。我覺得，你的鏡頭下的那些生命，無論是動物還是自然，都蘊含著強大的、不屈的生命力，非常切題。”
“複蘇……”溫念初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心裡某個角落被輕輕觸動。
她跟著蘇蘇和老陳在空曠的展廳裡慢慢走著，看著牆上已經掛好的部分作品，有描繪災難後重建家園的油畫，有記錄殘疾運動員拚搏的紀實攝影，有表現心理創傷療愈過程的抽象裝置……
每一種形式，都在用自己的語言，訴說著與創傷共存、甚至超越創傷的故事。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組黑白照片上，那是一個經曆了火災燒傷的人，用鏡頭記錄自己身體上逐漸愈合的疤痕特寫。那些扭曲、猙獰的疤痕，在攝影師的鏡頭下，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美感與力量，仿佛每一道痕跡，都是生命與毀滅抗爭後獲得的勳章。
溫念初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硬盤裡那些關於非洲、關於林薇的照片。那些她一直不敢觸碰的、承載著巨大悲傷的記憶。她一直以為，封存它們，就是保護自己。可也許……就像這組照片一樣，直麵它們，承認那些傷痕的存在，甚至是去“記錄”它們，才是真正“複蘇”的開始？
一個模糊的、卻帶著微弱火光的念頭，在她沉寂的心湖深處，悄然亮起。
“我覺得，”老陳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鼓勵，“溫小姐你之前經曆的那些，還有你正在經曆的……或許都可以成為你創作的養分。藝術有時候，就是一種最勇敢的自我暴露和療愈。”
自我暴露……療愈……
溫念初猛地想起了沈聿懷。想起他引導她去看那些舊照片，想起他說“記憶本身無法被刪除，但我們可以嘗試改變它與我們共處的方式”。
即使是在他最後冰冷地劃清界限時，他曾經給予她的那些專業的、帶著溫度的引導，似乎……並沒有完全失效。
這個認知，讓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
“我……”她抬起頭，看向老陳和蘇蘇，眼中久違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光，“我可能……有一些照片。關於失去，關於……試圖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