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呼吸共頻”的練習,像一道精準的閃電,劈開了兩人之間最後那層薄薄的自欺欺人。有些東西,一旦被清晰地“聽見”,便再也無法裝作不存在。
過去的一周,對溫念初而言,是情感認知徹底顛覆的一周。她不再需要費力地去“尋找”感覺,感覺如同解凍的春潮,主動地、洶湧地衝刷著她的心岸。
她的記錄本上,充滿了滾燙而直白的文字:
日期:周三晚。事件:呼吸同步後。感覺:像整個人被洗過一樣。不是身體,是裡麵。很滿,又很軟。閉上眼睛,還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和我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
日期:周四。事件:看到一對情侶分享同一杯奶茶。感覺:沒有羨慕,隻是在想,如果是和他……筆跡在這裡停頓,留下一個墨點)
日期:周日。事件:無。感覺:一直在想他。不是想沈醫生,是想沈聿懷。想他閉上眼睛時長睫毛的樣子,想他呼吸時微微起伏的胸膛。這算移情嗎?蘇蘇說,移情不會讓人這麼……快樂又痛苦。
“快樂又痛苦”。她終於精準地捕捉到了這種情緒的複雜本質。因為清晰,所以快樂;因為知道界限仍在,所以痛苦。她不再試圖去分析這是否符合治療倫理,她隻是誠實地記錄下這顆名為“沈聿懷”的種子,在她心裡如何破土、生根,長出了盤根錯節的藤蔓,纏繞了她全部的感官。
她甚至開始偷偷搜索關於“反移情”的資料,帶著一種做賊般的心虛,試圖從冰冷的學術定義裡,尋找一絲他可能也對她抱有同樣“非專業”情感的證據。
而對沈聿懷而言,這一周則是一場發生在精密儀器內部的、無聲卻劇烈的風暴。
“呼吸共頻”帶來的連接感,其強度和深度,遠遠超出了他作為治療師設定的預期。那不僅僅是生理節奏的同步,更像是一種靈魂層麵的短暫交融。溫念初的氣息,她努力調整呼吸時那份全然的信任與跟隨,以及最後睜眼時,她眼中那來不及掩飾的、混合著震撼與朦朧情愫的光芒……所有這些細節,都像是一個個無法被現有程序處理的異常數據,反複衝擊著他理性構築的堤壩。
他試圖用更繁重的工作來填滿思緒,審閱論文,準備一場即將到來的重要學術演講。但當他站在鏡子前練習演講時,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溫念初看著他時,那雙清澈專注的眼睛。當他閱讀文獻時,字裡行間會莫名跳出她記錄本上那些笨拙卻真實的句子。
更讓他感到失控的是,那種對於下一次觸碰練習的期待感,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難以忽視。他甚至開始不自覺地規劃,在掌心壓力和呼吸距離都鞏固得如此之好的基礎上,下一次,或許可以嘗試……
“擁抱”這個詞,再次浮現在腦海。
但這一次,伴隨而來的不再是純粹的生理性恐慌和理性排斥。恐慌依舊存在,卻仿佛被一層更加洶湧的、陌生的熱望所包裹。他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想象,想象手臂環住她肩膀的觸感,想象她可能有的反應,想象那種比掌心相對、比呼吸同步更加緊密的聯結……
這危險的、充滿個人欲望的想象,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我背叛。
理性的堤壩依然矗立,但堤壩之下,名為“沈聿懷”的個人情感,正如同奔湧的暖流,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衝擊著、侵蝕著基石。裂縫,正在無聲地擴大。
新的周三,在一種幾乎肉眼可見的、飽脹的張力中到來。
溫念初走進谘詢室時,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微微戰栗。她看到沈聿懷站在辦公桌後,似乎正在整理一份文件,聽到聲音抬起頭。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沒有立刻移開。
一種無聲的電流在空氣中劈啪作響。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某種不同於以往的東西。那不再是單純的醫患審視與被審視,也不是純粹的病友同盟,那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混合了探究、克製、以及某種心照不宣的……悸動。
沈聿懷率先移開了目光,抬手扶了扶眼鏡,動作似乎比平時慢了半拍。
“開始吧。”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常規的回顧進行得很快,兩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溫念初的彙報簡短了許多,而沈聿懷的分析也更加精簡。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即將到來的練習上。
“基於前幾次練習的穩定進展,”沈聿懷終於將話題引向核心,他看向溫念初,目光沉靜,卻仿佛蘊含著風暴前的低壓,“今天,我們可以嘗試將掌心壓力練習與呼吸距離感知……進行結合。”
結合?
溫念初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