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一周,對沈聿懷而言,是一場發生在靈魂深處的、無聲卻激烈的拉鋸戰。一方是他恪守二十餘年的理性準則、職業倫理,以及那深植於童年、對親密關係根深蒂固的恐懼;另一方,是溫念初帶著陽光與青草氣息的笑容,是她掌心柔軟而堅定的回應,是她呼吸間與他共振的頻率,是她鏡頭下那個他未曾想會被旁人窺見的、孤獨的《孤島》。
那場被意外打斷的、幾乎失控的練習,像一個分水嶺,將“之前”與“之後”清晰地劃分開來。之前,他尚可自欺,將那些悸動歸類為“反移情”,是需要被管理和克製的職業風險。之後,他再也無法否認,那份悸動,早已超出了風險的範疇,變成了某種更加真實、更加個人化、也更加危險的東西——心動。
這個詞在他嚴謹的思維裡冒出來時,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陌生感。他翻閱了大量關於醫患關係倫理的文獻,試圖用條條框框來禁錮自己脫軌的情感,卻發現自己開始對那些冰冷的條款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抵觸。
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邊是安全卻冰冷的已知領域,一邊是充滿未知風險卻散發著致命誘惑的全新路徑。理性與情感,如同兩個勢均力敵的角力者,在他內心日夜不休地搏鬥。
而對溫念初來說,這一周則是在希望與忐忑的秋千上搖擺。沈聿懷最後那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她心頭。她反複回味著練習時他眼中那幾乎滿溢的情緒,試圖確認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卻又被那通電話和他後續的冷淡所困擾。
她的記錄本上,充滿了矛盾的句子:
日期:周三晚。事件:練習被打斷後。感覺:空落落的。他好像又退回去了。是因為那通電話嗎?是誰打來的?
日期:周五。事件:翻看之前的感覺記錄。感覺:從指尖相觸到呼吸同步,明明走了這麼遠。為什麼感覺一碰就會碎?
日期:周日。事件:無。感覺:蘇蘇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患得患失。所以,我這是在……患得患失嗎?
她不再逃避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是的,她喜歡沈聿懷。不是對醫生的依賴,不是對病友的同情,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清晰的、帶著渴望與怯懦的喜歡。
這份認知讓她既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甜蜜,又伴隨著深不見底的惶恐。她喜歡的,是一個邊界感極強、且明確表示過“我是你的醫生”的男人。
新的周三,溫念初幾乎是抱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再次推開了那扇門。
沈聿懷已經在了。他今天穿著深藍色的襯衫,襯得膚色愈發冷白,正站在書架前,似乎在尋找什麼資料。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溫念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會看到什麼?是更加厚重的冰層,還是……
沈聿懷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很深,像是蘊藏了許多未說的話,複雜難辨。有審視,有考量,有掙紮,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被她敏銳捕捉到的……疲憊。
他看起來,似乎比她這個飽受情感困擾的人,更加心力交瘁。
這個發現,奇異地安撫了溫念初的忐忑。
“沈醫生。”她輕聲打招呼。
“嗯。”沈聿懷應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走回座位,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討論記錄或練習,而是沉默了片刻。
這沉默,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專業流程間的停頓,它帶著重量,仿佛在醞釀著什麼。
“溫小姐,”他終於開口,目光落在桌麵的那份互助協議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邊緣,“關於我們的‘互助治療’,我想我們需要進行一次階段性的評估。”
溫念初的心微微一沉。階段性評估?這是要結束了嗎?因為他意識到了那失控的危險?
“從最初指尖相觸的緊張,到如今能夠在近距離下完成掌心壓力循環與呼吸感知,”沈聿懷的語氣是專業的,但溫念初卻聽出了其下暗湧的波瀾,“你的情感感知能力和對接觸的耐受性,取得了遠超預期的進展。從純治療角度而言,這無疑是成功的。”
他頓了頓,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與……某種下定決心的沉重。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低沉而清晰,“治療關係的邊界,也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