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懷親手劃下的那道冰冷界限，像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接下來的谘詢，變成了一場嚴格按照“治療計劃”執行的、毫無生氣的機械流程。
掌心壓力練習依舊進行，但沈聿懷的手穩定得如同精密儀器，施加和撤回的力量像是經過電腦程序計算，分毫不差，不帶任何情緒起伏。近距離呼吸感知也繼續，但他會刻意避開與她目光接觸，呼吸調整得平穩規律，仿佛在進行一項純粹的生理功能訓練。
他不再對她的“感覺碎片”記錄做任何超出專業範疇的點評，所有的交流都圍繞著“感知閾值”、“應激反應”、“脫敏進度”這些冰冷的術語展開。
溫念初配合著，像一個最聽話的病人。她不再在記錄本上流露任何個人情緒，隻客觀描述生理感受。練習時，她收斂了所有下意識的回應，變得異常被動和……疏離。
這種疏離，比之前的任何一次緊張或試探，都更讓沈聿懷感到一種沉悶的窒息。他親手鑄造了這個冰冷的牢籠，如今被困在裡麵的，似乎不止溫念初一個人。
他看著她低眉順眼、嚴格遵守“規則”的樣子，心臟總會泛起一陣細密而陌生的刺痛。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他選擇用理性碾壓真心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他自己親手扼殺了。
周五下午，一場心理學領域的年度學術論壇在本市最高級彆的國際會議中心舉行。沈聿懷作為年輕一代的頂尖專家，是本次論壇的重要主講人之一。
溫念初會知道這個消息，純屬意外。她在整理攝影資料時，無意間點開了一個常看的藝術資訊網頁，旁邊推送的學術板塊頭條，赫然就是沈聿懷在論壇上的演講海報。他穿著深色西裝，站在演講台後的側影冷靜而耀眼，與谘詢室裡那個偶爾流露出脆弱和掙紮的男人判若兩人。
鬼使神差地，她找蘇蘇幫忙，弄到了一張論壇的旁聽證。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是想看看那個在專業領域裡光芒四射的他？還是想在一個沒有“醫患”界限的公共空間裡，遠遠地、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看他一眼？
論壇現場莊重而盛大。溫念初坐在後排角落，看著台上那個侃侃而談、引經據典、從容應對著各方提問的沈聿懷。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放大，清晰、冷靜、充滿權威感，是那個她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沈醫生”。
她聽著他闡述關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前沿治療理論，其中甚至提到了“基於信任關係的暴露療法”和“非藥物性乾預的重要性”，這些詞句都曾出現在他對她的治療中。此刻聽來，卻顯得那麼遙遠。
中場茶歇時，人群湧動。溫念初本想悄悄離開，卻在不經意間，與被人群簇擁著走下主會場的沈聿懷，打了個照麵。
他正與幾位學界泰鬥邊走邊談，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而疏離的微笑。就在他目光掠過人群時，不經意地，捕捉到了站在角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溫念初。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容幾不可查地凝固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甚至……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雖然那情緒快得像流星，立刻就被他重新築起的平靜所取代，但溫念初確信自己看到了。
他顯然沒料到會在這裡看到她。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而略帶尖銳的女聲插了進來：“聿懷，李教授正找你探討剛才那個案例呢。”
穿著香檳色套裝、妝容精致的顧瑾瑜款款走來，極其自然地站到了沈聿懷身邊，手臂幾乎要碰到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宣告主權般的笑容。她的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溫念初，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得意。
“溫小姐？”顧瑾瑜故作驚訝地挑眉，“真是巧啊，沒想到你也對這種專業的學術論壇感興趣。”
這話語裡的潛台詞，在場稍微敏感些的人都能聽出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周圍幾位教授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探究，落在溫念初這個明顯不屬於這個圈子的“闖入者”身上。
溫念初瞬間感到一陣難堪，臉頰發熱，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在大庭廣眾之下。她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她幾乎要承受不住那些目光，準備轉身逃離時，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響起了——
“溫念初小姐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野生動物攝影師。”沈聿懷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看向那幾位教授，語氣平靜而自然，仿佛在介紹一位重要的合作者：“她的作品對生命力的捕捉和情感的表達，具有非常獨特的視角。我個人認為，藝術與心理學在探索人類內心世界方麵，有很多值得相互借鑒的地方。”
他沒有看溫念初，目光坦然地迎向那些探究的視線，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曖昧或私人情感，隻有純粹的、基於事實的陳述與……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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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介紹，既化解了溫念初的尷尬，將她從一個“不該出現的粉絲”提升到了“值得關注的藝術家”的位置，又巧妙地將顧瑾瑜那帶有攻擊性的問題，引導向了學術與藝術交叉的更高層麵。
顧瑾瑜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幾分。
溫念初怔怔地看著沈聿懷冷靜的側臉，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澀與暖流交織著湧上眼眶。他……在維護她。在這樣一個公開的、眾目睽睽的場合，用他最擅長的方式，不著痕跡地，為她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沈聿懷說完，才仿佛剛剛注意到顧瑾瑜的話，轉向她，語氣疏離而客氣：“顧醫生，李教授那邊我稍後就過去。麻煩你先替我招待一下。”
他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與顧瑾瑜的距離，也結束了對溫念初的“圍觀”。
顧瑾瑜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隻能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應了一聲。
沈聿懷這才將目光正式轉向溫念初，微微頷首，語氣是符合場合的、禮貌性的平淡：“溫小姐，很高興在這裡遇到你。希望論壇的內容沒有讓你覺得太枯燥。”
“不會，很……受益匪淺。”溫念初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回答。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隨著那幾位教授離開了。
溫念初站在原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手心依舊因為剛才的緊張而潮濕，但心裡那片被他親手冰封的荒原，卻仿佛因他這看似平淡、實則有力的維護，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滲入了一絲真實的暖意。
麵具之下，公開場合之中，暗潮洶湧。
而他方才那不動聲色的維護，比任何私下的言語，都更清晰地傳遞出了一個信號——
有些界限，或許並非堅不可摧。
下一集預告：
論壇上的維護讓溫念初心緒激蕩，也讓她看到了沈聿懷理性麵具下的另一麵。這次意外的公開相遇，會如何影響下一次谘詢室內的相處？沈聿懷將如何解釋他當眾的維護行為？顧瑾瑜的敵意已然明朗，她又會采取什麼行動？敬請期待第31集：《第31集：暖意回潮，裂痕之上築新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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