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上那不動聲色卻力道千鈞的維護，像一顆投入冰湖的暖石，在溫念初沉寂的心湖深處持續散發著餘溫。過去幾天，那股被沈聿懷親手冰封的寒意，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意悄然驅散了幾分。
她的記錄本上，再次出現了帶著溫度的文字：
日期：周五晚。事件：學術論壇偶遇。感覺：他站在那裡，像會發光。他介紹我時，沒有躲閃，很坦然。心裡那塊冰，好像裂開了一點。
日期：周日。事件：整理照片，看到論壇時偷偷拍下的他的演講側影模糊的）。感覺：和《孤島》不一樣。這個他在發光，很多人看著。但維護我的那個他，好像離我更近一點。
她不再糾結於他劃下的冰冷界限，反而開始從他那看似矛盾的行為中，捕捉那些被理性嚴密包裹下的、細微的真實。論壇上的維護是真實的，那份慌亂也是真實的。這讓她相信，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並非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而是一道布滿裂痕、亟待修複的冰牆。
她甚至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想要成為那個主動往裂縫裡注入陽光的人。
而對沈聿懷而言，論壇之後的一周，是理性堡壘持續受到內部衝擊的一周。溫念初當時那雙帶著震驚、感激與一絲脆弱倔強的眼睛，如同烙印，時時在他腦海中浮現。他無法否認，在那一刻，驅動他開口維護的，絕不僅僅是醫生的責任或基本的禮貌。那是一種更原始的、不願看她受辱、想要將她護於羽翼之下的衝動。
這種衝動，與他恪守的準則背道而馳，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真實感。
他反複複盤自己當時的行為，試圖為其找到純粹理性的注解，卻一次次失敗。更讓他感到棘手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並不後悔。甚至，在想起顧瑾瑜那瞬間僵硬的臉色和溫念初眼中重新亮起的光時，心底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快意。
這種危險的情緒，讓他警鈴大作。
新的周三，下午五點三十分。
溫念初推開谘詢室的門時，心情是帶著一絲隱秘期待的平靜。她看到沈聿懷已經坐在那裡，目光在她進來時抬起，與她對視。
那一瞬間，空氣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沒有了上周那種刻意營造的、令人窒息的冰冷距離感，也沒有回複到最初純粹的醫患審視。他的目光深沉，帶著一種複雜的、仿佛經過激烈鬥爭後的疲憊與……一種更加難以捉摸的審度。
他沒有立刻開始程式化的流程。
短暫的沉默後，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上周五在論壇……”
他主動提起了那個在公共場合的意外。
溫念初的心輕輕一提，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下文。他會如何定義那次維護？是“多管閒事”？還是“職業本能”？
沈聿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在仔細分辨著她的情緒，然後才繼續道：“……顧醫生的言辭可能讓你感到不適。在任何場合，基於事實的尊重都是必要的。”
他巧妙地將重點從“維護她”轉移到了“糾正顧瑾瑜的不當言辭”上，依舊披著理性與公正的外衣。
但溫念初卻從他這番滴水不漏的解釋中，聽出了一絲欲蓋彌彰的味道。他沒有否認維護的行為，甚至間接承認了顧瑾瑜的“不當”。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的軟化。
“我明白。”溫念初點點頭，沒有戳破，隻是順著他的話，給出了一個讓他安心的回應，“謝謝沈醫生當時客觀的介紹。”
她的平靜和理解，讓沈聿懷緊繃的心弦幾不可查地鬆弛了一分。他預想中的追問或情感試探並沒有出現。
“關於治療，”他順勢將話題拉回正軌，語氣恢複了大部分的專業，但那份刻板的冰冷似乎消融了些許，“鑒於之前的基礎已經比較穩固，今天我們可以嘗試進行一項新的練習，旨在進一步提升你在非典型接觸場景下的感知穩定性和心理適應能力。”
“新的練習？”溫念初有些好奇。
“嗯。”沈聿懷站起身，走向谘詢室一角那張用於放鬆訓練的皮質診療椅，“今天的練習內容是：你在診療椅上保持放鬆仰臥，我會站在椅側，進行一項模擬調整椅背角度的操作。”
他頓了頓，詳細闡述道：“過程中，我的手臂會需要越過你的身體上方，靠近你的肩頸區域，操作椅背的調節閥。這會產生一個短暫的、非直接接觸但極具壓迫感和侵入性的個人空間交集。你需要做的，是保持呼吸平穩，專注感受這個過程中你的生理與心理反應，尤其是那種被‘籠罩’的感覺，以及信任感的建立。”
模擬調整椅背……手臂越過身體上方……短暫的籠罩感……
這個練習的設計，極其精妙！它沒有直接的皮膚接觸，避免了最敏感的倫理雷區，卻通過這種極具象征意義的“空間侵入”，模擬了一種類似擁抱前奏或保護性姿態的情境，對兩人的心理邊界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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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念初立刻明白了這個練習的深層意圖。它是在試探，也是在搭建。在那些冰冷界限的裂痕之上，嘗試用這種“安全範圍內的不安全”，構築一座通往更深信任與連接的、脆弱而嶄新的橋梁。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這一次，除了緊張，更多了一種躍躍欲試的勇氣。
“好。”她沒有任何猶豫，走向那張診療椅，依言放鬆地躺下。
沈聿懷走到椅側，垂眸看著躺在椅上的她。她閉著眼睛，長睫安靜地垂落，因為微微緊張，呼吸比平時稍快一些，胸脯輕輕起伏。這個仰視的角度，讓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優美的頸部線條和微微抿起的唇。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抬起了手臂。
當他的手臂帶著陰影，緩慢地、穩定地越過她的身體上方，靠近她的肩頸時，溫念初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無形的壓迫感降臨。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籠罩，空氣都變得稀薄。她能聞到他身上乾淨的雪鬆氣息，近在咫尺。
她按照要求，努力保持著呼吸，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感受這份“籠罩”上。奇怪的是，在這強烈的壓迫感之下，她並沒有感到害怕或抗拒，反而生出一種奇異的……被守護的感覺。仿佛這隻懸而未落的手臂，是一個承諾，一個界限。
沈聿懷的手精準地找到了調節閥，進行著緩慢的轉動操作。他的動作專業而穩定，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懸在溫念初身體上方的那隻手臂，肌肉繃得有多緊。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輻射，能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這個角度和距離，比任何一次掌心相對或呼吸同步，都更讓他清晰地意識到她的存在，以及……兩人之間這種危險而迷人的張力。
他必須用儘全部的自製力，才能維持動作的平穩，才能克製住那想要低頭更近地看清她容顏的衝動。
整個操作過程，不過十幾秒。
當他的手臂撤回，那股籠罩感消失時，兩人幾乎同時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溫念初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沈聿懷低頭看來的目光。
那目光深處，翻湧著尚未完全平息的波瀾，有克製，有審視，但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感覺如何？”他問，聲音比平時沙啞。
溫念初看著他，心臟在胸腔裡柔軟地塌陷了一角。
“感覺……”她輕聲回答，嘴角揚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很安全。”
暖意，終是衝破了裂痕，開始在其上，悄然構築新的連接。
下一集預告：
“籠罩”練習成功地在界限裂痕上搭建了新的橋梁。下一次見麵，這座脆弱的橋能承受更進一步的重量嗎？沈聿懷會提出更接近“擁抱”的練習嗎？兩人之間這愈發明顯的暖流與張力，將把他們的關係引向何方？敬請期待第32集：《第32集：咫尺方寸，無聲告白漸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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