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那晚牛奶氤氳的香氣和無聲對視的驚雷，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持續漾開一圈圈微妙的漣漪。公寓裡的氣氛悄然發生了變化，一種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
沈聿懷依舊是那個理性嚴謹的沈醫生。他根據研究報告的結論，製定了更為精細的“情境體驗”方案，將“安全感”和“積極互動”量化成可執行的步驟。比如，周三下午去參觀一個規模不大、人流可控的現代藝術展，主題是“色彩與情緒”。
出發前，他甚至提前預定了門票，規劃了最佳參觀路線，並查閱了展品背景，確保環境刺激在溫念初可承受的範圍內。
“這個展覽的色調偏明亮，空間布局開闊，理論上不會引發壓迫感。”在前往美術館的車上，他如同做行前簡報般向溫念初說明，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的路況上，“你的任務是，放鬆地去感受不同色彩組合帶來的直觀情緒反應，不需要強迫自己理解背後的藝術理念。”
他的安排無可挑剔，完全符合治療邏輯。但溫念初卻從他比平時略顯緊繃的聲線裡，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他似乎……在刻意維持著某種距離，用更密集的專業外殼，來包裹那晚不經意流露出的裂痕。
“好，我明白了。”溫念初點頭，心裡卻像揣了一隻小兔子，有些雀躍，又有些莫名的緊張。她知道，看展覽是“治療”，但和他一起看展覽，對她而言，早已超越了治療的範疇。
美術館內光線柔和，參觀者三三兩兩。他們按照預定路線緩步前行，沈聿懷始終走在她身側稍前半步的位置，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也像一道移動的界限。
溫念初嘗試按照他的指引，去感受色彩。在一幅以大片溫暖橘色和黃色為主調的抽象畫前，她停下腳步。畫布上奔放的筆觸和熾熱的顏色，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撲麵而來。
“感覺……有點暖。”她輕聲說，努力尋找著確切的詞彙，“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用語言描述色彩引發的身體感覺，而不是簡單地說“好看”或“不喜歡”。
沈聿懷的腳步也隨之停下。他沒有看畫，而是側過頭，目光落在她微微泛著光暈的側臉上。她的眼神專注，帶著一絲新奇的探索，像第一次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幼獸。
“橘色和黃色在色彩心理學上，常與溫暖、愉悅、活力相關聯。”他習慣性地給出專業解釋，但聲音卻比平時低沉柔和了幾分，“你能感覺到‘暖’，說明你的情感通路正在被激活。”
他的肯定，像一陣暖風，吹散了她心頭那點不確定。她忍不住彎起嘴角，轉頭看向他，眼中帶著一點小小的得意：“真的嗎？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
她轉頭的動作太快，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個正著。
沈聿懷的心跳漏了一拍。
展廳柔和的燈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映著那幅暖色畫作的光芒，讓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那笑容真切而生動，帶著一點點笨拙的勇敢，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叮咚作響地敲在他的心防上。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理智壁壘碎裂的細微聲響。
他應該移開目光，繼續用專業的口吻分析下一幅畫。
但他沒有。
他的目光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在她帶著笑意的眼眸上停留了比“專業審視”所需更長的時間。直到她似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睫毛微顫，率先移開了視線，耳根泛起一抹淡淡的粉色。
一股陌生的、強烈的衝動，促使沈聿懷做出了一個完全超出“治療計劃”的舉動。
他抬起手，不是指向畫作，而是極其輕微地、朝著她的方向，虛虛地示意了一下。
“那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沙啞，指向展廳另一個角落一幅以藍色和綠色為主的、寧靜深遠的畫作，“冷色調區域。可以去感受一下對比。”
這個動作本身並無逾矩，他甚至沒有碰到她的一片衣角。但那個抬手的方向，那個微微偏向她的姿態，卻像一種無聲的邀請，一種小心翼翼的靠近。
溫念初順著他的指引望去，心跳莫名加速。她感覺剛才那一刻，沈醫生看她的眼神，和平時不太一樣。少了些冷靜的剖析，多了些……她不敢深究的東西。
“好。”她輕聲應道，邁開腳步，走向那片藍綠色調的區域。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背上，帶著一種沉靜的、卻不容忽視的溫度。
接下來的參觀，兩人之間流淌著一種奇異的默契。他不再頻繁地給出專業解釋，隻是偶爾在她駐足某幅畫前流露出困惑或觸動時，才用最簡潔的語言點明關鍵。而她，則更大膽地嘗試表達自己的感受，哪怕那些感受依舊稚嫩、模糊。
在一幅描繪幽深森林的畫作前，她看著那濃得化不開的墨綠色，忽然輕聲說：“這裡……感覺有點孤獨，但又很安靜。好像……可以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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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第一次將色彩與如此私人化的情緒聯係起來。
沈聿懷站在她身邊，看著畫中那片深邃的綠，仿佛也看到了她內心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一種強烈的共鳴，在他心中震蕩。
“安全的孤獨，本身也是一種治愈。”他低聲回應，目光從畫作移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這句話，不像醫囑，更像一句……懂得。
溫念初猛地轉頭看他，眼中充滿了訝異和一種被理解的震動。
四目再次相對。
這一次，沒有驚雷，隻有無聲流淌的、溫柔而洶湧的暗潮。
周圍的參觀者、畫作、聲音仿佛都模糊遠去。隻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那在色彩與光影中悄然滋長、怯懦又勇敢的試探腳步。
漣漪微漾，心湖已不再平靜。
回程的車上，兩人都很安靜。夕陽透過車窗，將車廂內染成一片暖橙色。
溫念初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心裡被一種飽滿而酸澀的情緒填滿。她偷偷用餘光瞥向專注開車的沈聿懷，他冷峻的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柔和。
她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貪心了。
不僅僅滿足於“被治愈”，更渴望能……靠近他，了解他，甚至……治愈他。
這個念頭讓她心驚，卻又帶著無法抗拒的誘惑。
而沈聿懷，握著方向盤的掌心微微潮濕。他清晰地意識到，那道他賴以生存的理性防線，正在她一次次怯而勇敢的試探和那雙清澈眼眸的注視下，節節敗退。
他必須做點什麼，來穩固這岌岌可危的界限。
否則，他怕自己會失控。
下一集預告：
美術館的共鳴讓溫念初勇氣倍增，她會如何進一步試探那道界限？沈聿懷意識到防線鬆動，他將采取怎樣的行動來“穩固”關係？霍夫曼教授的研究項目迎來階段性總結，這會對兩人產生怎樣的影響？敬請期待第93集：《第93集：防線加固，理性為名藏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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