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薰衣草茶的安寧香氣與電腦屏幕的冷光交織，形成一種奇異的張力。溫念初捧著溫暖的茶杯，坐在沈聿懷對麵，聽著他用專業而平緩的語調分析她在公園的情緒描述。
他沒有立刻讓她離開。
這個認知，像一顆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開一圈微弱的、卻持續擴散的暖波。她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因他刻意築起的冰牆而感到無措和委屈，反而生出一種更加細膩的觀察欲。
她注意到，他雖然目光落在屏幕上，語句邏輯嚴密，但握著鼠標的右手，指節卻因為持續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偶爾會無意識地推一下鼻梁上的鏡架，頻率比平時要高。這些細微的動作，泄露了他並非表麵那般全然冷靜。
他在緊張。或者說，他在竭力維持某種平衡。
“所以，‘震撼’可能更多源於視覺規模的直接衝擊，而‘寧靜’則與暫時脫離社交壓力、感受到非評價性的自然環境有關……”沈聿懷總結著，試圖為這次“輔導”畫上句號。他應該讓她回去休息了。
“沈醫生，”溫念初卻忽然開口，打斷了他預設的流程。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你第一次看到特彆壯觀的日落時，是什麼感覺？”
問題來得猝不及防，完全偏離了“治療”軌道。
沈聿懷敲擊鍵盤保存文檔的動作猛地頓住。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眸閃過一絲愕然，隨即被更深沉的謹慎覆蓋。這是一個私人化的問題，觸及了他從不輕易向外人展示的內心領域。
他應該拒絕回答，用“這與治療無關”輕易帶過。
但看著她那雙清澈的、帶著純粹好奇或許還有一絲狡黠）的眼睛，到嘴邊的話卻哽住了。她坐在那裡，被溫暖的台燈光暈籠罩著，捧著那杯他允許她端進來的茶，像一隻悄悄靠近、試探著伸出爪子的小動物，讓人無法狠心驅趕。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電腦風扇發出細微的嗡鳴。
溫念初的心臟在胸腔裡悄悄加速，她幾乎要為自己的莽撞後悔了。
就在她準備開口說“不方便回答也沒關係”時，沈聿懷低沉的聲音響起了，比平時更加沙啞幾分：
“十四歲，在青海。”他開口，目光沒有看她，而是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時空，看到遙遠的過去，“跟……科考隊。冷湖，鹽堿地，日落時整個天空像燒起來一樣，顏色……無法形容。”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從記憶裡打撈那些褪色的畫麵。
“感覺……”他斟酌著用詞，眉頭微蹙，似乎在對抗著某種本能——那種將一切感受都轉化為理性分析的本能，“很渺小。世界很大，煩惱……不值一提。”
他說得很簡潔，甚至有些乾澀，完全沒有他分析她感受時的流暢。但正是這份笨拙的、試圖還原真實感受的嘗試，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具衝擊力。
溫念初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他。她沒想到他真的會回答，更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段帶著孤獨和少年心事的往事。那個十四歲站在蒼茫天地間的沈聿懷，與她認知中這個永遠理性、掌控一切的天才醫生形象，悄然重疊，卻又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些許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聽起來……很美。”她輕聲說，心裡酸酸軟軟的，有種觸碰到了珍寶般的小心翼翼。
沈聿懷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神裡沒有憐憫，沒有探究，隻有一種純粹的、被打動了的柔軟。這種注視，奇異地沒有讓他感到被冒犯，反而像一陣微風吹散了心頭的滯澀。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端起手邊已經微涼的薰衣草茶，喝了一口。花香與涼意交織，讓他躁動的心緒稍稍平複。他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泄露了太多。
他迅速重整旗鼓，將話題拉回：“你的情緒描述練習，重點在於精準捕捉自身感受，而非與他人比較。我們繼續看下一個記錄……”
他的語氣恢複了專業，但那份刻意營造的冰冷，似乎被剛才那段短暫的分享磨鈍了棱角。
接下來的輔導時間，氣氛不再那麼緊繃。溫念初更加積極地參與討論，甚至敢於提出不同的看法。而沈聿懷，雖然依舊嚴謹，但糾正她時的語氣，不再那麼不容置疑，偶爾會加上一句“這個角度也有道理，我們可以從……方麵再思考”。
茶香漸漸散去，夜色漸深。
當輔導結束時，溫念初站起身，主動收拾好兩人的茶杯。她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過頭，對著依舊坐在電腦前的沈聿懷，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卻無比真誠的笑容。
“沈醫生，謝謝你的茶，還有……今天的輔導。”她頓了頓，補充道，“晚安。”
然後，她輕輕帶上了書房的門。
沈聿懷獨自坐在書房裡，聽著門外她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久久沒有動作。電腦屏幕已經自動切換成屏保，深邃的星空圖緩緩流轉。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但心底某個角落，卻仿佛被那杯微暖的茶和那個淺淺的笑容熨帖過，不再那麼空蕩寒冷。
裂痕之處，未必隻有失控的風險。
或許，也透進了細微的、卻足以照亮一方天地的光。
他意識到，一味地加固防線，可能並非最優解。那隻會讓兩人都在緊繃中消耗。也許……他需要找到一種新的方式，既能維持必要的專業距離，又能……容納下這份日益增長的、難以忽視的悸動。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陌生而危險，卻又帶著一絲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下一集預告：
茶夜交談後，沈聿懷會如何調整他與溫念初的相處模式？溫念初因窺見了他內心的一角而勇氣倍增，她會如何進一步靠近？霍夫曼教授的中期彙報即將到來，這份關乎兩人“治療”關係的研究，會得出怎樣的結論？敬請期待第95集：《第95集：彙報告白，數據之下藏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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