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太陽跟下火似的,把工地烤得像口大蒸籠。
方大苗頂著大太陽在工地紮鋼筋,鐵家夥被曬得能燙掉層皮,他得戴著手套才敢碰。
在家裡,太陽太大,田裡可以晚點去,在這裡可不行,必須到點上工到點下工。
賺點錢真是要命,方大苗抹了一把汗,拿到工資真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他又想到了在那個亮著粉紅燈店裡的銷魂時刻。
不行,出來都半年了,這個月的工資拿了要寄回家的。
這麼辛苦賺的錢難道自己不該享受嗎?方大苗在思想鬥爭中乾著活。
工資到手那天,錢還帶著銀行的油墨味,他揣在貼身的布袋裡,走路都覺得腳下發飄。
這個錢可是自己汗珠子摔成八瓣掙來的,不去給自己放鬆一下,對不住自己。
可想想可愛的兒子,又覺得愧疚。
晚上不出去,明天去彙錢,沒錢了有這個想法也沒用。
那晚,通鋪的板床有一部分人出去了。
方大苗知道他們去乾什麼了,他握握拳頭,不去,不看到就不想了。
“大苗,你也是好男人啊!”旁邊工友看到他也還在。
“你不也沒出去嗎?”方大苗反問。
“我要彙錢回家,家裡兩個孩子都在讀書,老娘生病,花錢的地方排著隊在等。”
就這樣熬過了那一晚。
第二天乾完上午的活,方大苗就和工友一起趕往郵局。
郵局裡人多,空氣裡飄著油墨和汗味。
方大苗排在隊伍裡,口袋裡的120元錢是數了又數。
輪到他時,櫃台裡的女同誌抬眼看他,“彙款?填單子。”
方大苗“哎”了一聲,摸出筆,手卻有點抖。
筆尖在“彙款金額”那一欄懸了半天,喉結動了動,心裡像有倆小人在打架,想著家裡的老婆兒子,又不想虧待了自己。
“同誌,”他忽然把剛數好的一百塊錢往回抽了抽,指尖捏著鈔票邊緣,“要不……先彙五十。”
女同誌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多問,低頭敲起了算盤。
方大苗把抽回來的五十塊錢重新塞回褲兜。
心裡既有有錢彙回家的安慰感,又有把錢抽回來的愧疚感,還有口袋有錢可以犒勞一下自己的期待感。
“下次多彙點一樣的。”方大苗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這麼想,他腳步輕鬆地跨出郵局。
郵局的彙款單到家時,郵遞員的自行車停在他們家門口。
“你家有信了?”鄰居經過隨口一問。
“是大苗,彙錢過來了。”方梅香媽笑嗬嗬地說,她總想給女婿多做點麵子,自家也有麵。
“不錯呀,還是去外麵好,能賺錢。”鄰居羨慕地說。
後天趕集,村裡有拖拉機去鎮上。
方梅香媽把彙款單放好就去跟司機說,他們全家都去鎮上,帶一下他們。
“這拖拉機被你們一家人都要坐一半去了。”司機調侃道。
方梅香知道要去鎮上了,換上乾淨衣服,也像小孩一樣喜出望外地跟著家裡人去拖拉機那裡。
方冬強一蹦一跳地拉著方梅好,“二姨家,一次拿一樣。”
方梅香媽挎著一籃帶給方梅麗的雞蛋。
拖拉機“突突突”地顛在土路上,車鬥裡擠滿了人,籃筐、麻袋堆得老高,混著新摘的蔬菜香。
一路塵土飛揚,大家扶著車鬥邊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家常。
方冬強和另外一個小孩一起坐在方梅好旁,車一顛,兩人就像裝了彈簧似的往上蹦,方冬強咯咯笑,拖拉機蹦一下他就“呃”一聲,另一個小孩也跟著“咿呀”叫,小手還不忘揪著方冬強的衣角。
也不知是誰說起,大家都知道方大苗彙錢了。
“你家這日子,真是越過越紅火嘍!”後排一個嬸子拍著大腿,嗓門亮得蓋過拖拉機的轟鳴,“梅麗在鎮上開的百貨店,我前幾天去買肥皂,那櫃台擦得能照見人,生意好著呢!”
方梅麗爸嘿嘿笑:“小孩子家瞎折騰,能掙幾個錢。”嘴上謙虛,眼角的褶子卻堆得老高。
“啥叫瞎折騰?”另一個大爺湊過來,“比咱刨地強多了!再說梅好,那可是咱村頭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娃,以後是要吃公家飯的!”
“還有大苗,聽說在外頭掙得多,這往後啊,你們老兩口就等著享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