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回聲擊壤
周振山將軍的探望,如同一劑強效的精神穩定劑。老首長那句“你這條命,不光是國家的,也是她的!”如同洪鐘大呂,在顧錦城混沌的心湖中激蕩起清晰的回響。之後幾天,他的情緒基線明顯提升,噩夢發作的頻率和強度都有所減緩。那雙曾盛滿迷茫與警惕的眼睛,開始越來越多地、有意識地追尋宋墨涵的身影。
沈南舟博士的“生命回顧”療法正式啟動。他並沒有急於挖掘創傷核心,而是與宋墨涵緊密合作,從最溫暖、最堅實的記憶片段入手。宋墨涵帶來了厚厚的相冊,從兩人青澀的校園合影,到軍婚典禮上他穿著禮服、她披著白紗的瞬間,再到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她耐心地講述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聲音輕柔卻充滿力量。
“看,這張是你第一次休長假,非要學著給我做糖醋排骨,結果差點把廚房點著了。”宋墨涵指著照片上係著圍裙、一臉煙灰卻笑得燦爛的顧錦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錦城安靜地聽著,目光長久地停留在照片上。有時,他的手指會微微動一下,似乎想觸摸那些鮮活的過往。更令人驚喜的是,在一次回顧他們蜜月旅行在海邊看日出的照片時,他喉結滾動,極其艱難地吐出了兩個模糊的音節:“……日……出……”
雖然含糊不清,但這無疑是主動性的語言嘗試!宋墨涵瞬間熱淚盈眶,緊緊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對!日出!我們一起看的,很美,對不對?”顧錦城看著她激動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極微弱的、類似寬慰的神情。
沈南舟觀察著這一切,對宋墨涵說:“積極記憶的回溯正在強化他的自我認同感,就像在廢墟上先打下堅實的地基。顧隊長的求生意誌和對你的情感依賴,是我們最強的助力。”
然而,創傷的陰影並非輕易就能驅散。這日深夜,軍區總院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消防警報聲後證實是附近街道車輛事故引發的誤報)。那尖銳高頻的聲響,穿透層層牆壁,猛地刺入顧錦城的耳膜。
幾乎是在一瞬間,監測儀再次發出刺耳的警報!顧錦城如同被電擊般彈起,雙眼驟然圓睜,瞳孔縮成針尖大小,充滿了極致的驚恐。他不再是低吼,而是發出一種近乎嗚咽的、被扼住喉嚨般的喘息,身體劇烈顫抖,雙手死死抓住床單,指節泛白。這一次,他仿佛被徹底拖回了某個特定的恐怖場景,連宋墨涵的呼喚都似乎無法傳入。
“坐標……b7……請求支援……重複……請求支援!”他破碎的語句帶著絕望的顫音,額頭上冷汗涔涔。
宋墨涵的心揪緊了,但她沒有慌亂。她立刻示意聞聲趕來的護士降低環境噪音,自己則俯身,沒有再用之前那種指令式的口吻,而是用一種極度堅定、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的方式,雙手捧住他冷汗涔涔的臉頰,強迫他那渙散的目光看向自己。
“錦城,看著我!”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是宋墨涵!警報已經解除了,這裡是醫院,不是戰場!你聽到的聲音是假的!我在這裡,我抓住你了,你很安全!”
她的指尖溫熱,眼神清澈而穩定,像暴風雨中永不熄滅的燈塔。顧錦城掙紮的幅度變小了,但那巨大的恐懼仍攫取著他。就在這時,宋墨涵做出了一個本能般的舉動——她輕輕哼唱起一段旋律。那甚至不算是一首歌,而是很久以前,顧錦城在一次重傷初愈、失眠煩躁的夜裡,她為了安撫他而隨口哼的、沒有歌詞的溫柔曲調。
空靈的、重複的旋律在緊張的空氣中緩緩流淌,奇異地中和了殘留的警報餘韻。顧錦城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弛下來,狂亂的心跳在監測儀上逐漸恢複了規律的波形。他像迷失的孩子終於找到了方向,將額頭抵在宋墨涵的掌心,沉重地喘息著,最終沉沉睡去,手指卻依然緊緊勾著宋墨涵的衣角。
這一幕,恰好被前來查房的沈南舟看到。他靜靜地站在門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觸動。事後,他對宋墨涵說:“宋醫生,你找到了比語言更直接的溝通方式——情感的共鳴。這種基於深刻了解的安撫,是任何藥物和標準療法都無法替代的。你不僅是他的醫生,妻子,更是他心理上的‘安全島’。”
隨著康複的推進,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顧錦城身體機能逐漸恢複,開始進行更複雜的物理治療和語言訓練。由於腦部損傷的影響,他的語言功能恢複緩慢,有時心裡明白,卻無法準確表達出詞語,這讓他時常流露出挫敗和焦躁的情緒。同時,長期臥床導致肌肉有一定程度的萎縮,複健過程充滿艱辛。
“利刃”突擊隊的隊員們,在葉曉芸的組織下,開始了輪班製的“特殊任務”。他們不是來探病,而是帶著任務來的。李錚會帶來隊裡最新的訓練成績當然是報喜不報憂),繪聲繪色地講述新兵鬨的笑話;另一個隊員則會在征得醫生同意後,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用平板電腦播放一些隊內非保密的戰術研討錄像,讓顧錦城能以另一種方式“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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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舉動,無聲地向他們的隊長傳遞著一個信息:“利刃”還在運轉,大家都在等他,他從未被遺忘。這種來自團隊的身份認同和歸屬感,是另一種強大的康複動力。
沈南舟也引入了新的輔助角色——康複治療師蕭雅。蕭雅是一位三十歲左右、充滿活力的女性,專業能力極強,尤其擅長與溝通障礙患者建立聯係。她性格爽朗,富有耐心,總能以遊戲般的方式引導顧錦城完成枯燥的康複動作,並鼓勵他用各種方式手勢、畫圖、簡單的字卡)進行表達。
蕭雅的到來,稍稍減輕了宋墨涵的部分壓力,也讓康複過程更加科學和係統化。宋墨涵敏銳地察覺到,顧錦城在麵對蕭雅時,那種因無法完美表達而產生的男性自尊心受挫感會稍微減弱,更願意配合嘗試。這讓她既感到欣慰,又隱隱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是源於深愛而產生的、細微的本能醋意,雖然她深知這毫無必要且極不專業。
一次語言訓練課上,蕭雅試圖引導顧錦城說出“水”字。他努力了許久,臉部肌肉因用力而微微抽搐,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氣音。挫敗感讓他猛地彆過頭去,一拳砸在柔軟的床墊上。
宋墨涵站在一旁,心疼不已。她走上前,沒有代替他說話,也沒有催促,隻是默默倒了一杯溫水,用棉簽蘸濕,輕輕潤了潤他乾燥的嘴唇,然後握住他那緊握的拳頭,一點點撫平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她沒有說“沒關係”,也沒有說“慢慢來”,隻是靜靜地握著,傳遞著無聲的陪伴和理解。過了一會兒,顧錦城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他轉過頭,望向宋墨涵,眼中激烈的情緒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依賴和努力壓抑的歉意。他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仿佛在說:“我知道,我會堅持。”
淬火成鋼的過程,並非一蹴而就。它是在一次次記憶的回聲與現實的擊壤中,是在心防的裂痕與溫柔的滲透間,是在極致的脆弱與不屈的堅韌裡,慢慢錘煉。顧錦城的康複之路,依然布滿荊棘,但宋墨涵的守護、戰友的支持、專家的引導,以及他自己體內那股屬於軍人的、永不磨滅的鋼鐵意誌,正彙聚成越來越強大的力量,一點一滴,融化著冰封的記憶,重建著精神的城池。誓言無聲,卻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鏗鏘,回蕩在彼此生命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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