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河穀的回響與心橋
顧錦城那聲沙啞卻清晰的“媽”,如同冰封河麵下第一道堅定的暖流,在康複中心的走廊裡久久回蕩。這不僅僅是一個字的突破,更是他封閉內心世界的第一道實質性裂縫。宋墨涵的讀信之舉,無意間充當了撬動記憶與情感閘門的杠杆,而隨之而來的,並非洶湧失控的洪流,而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有序的自我整合過程。
次日的康複訓練室內,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顧錦城站在最新引進的平衡訓練器械上,這是一個模擬不規則地麵的動態平台。他依舊沉默,但秦天醫生和李錚護工都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神裡的變化——那是一種久違的、銳利的專注,仿佛士兵回到了訓練場,而非病人在被動接受治療。
當平台突然向一側傾斜時,顧錦城的身體本能地失去平衡。在過去,他往往會繃緊全身肌肉,用近乎自殘的蠻力去對抗,直到力竭摔倒。但這一次,在李錚上前攙扶之前,眾人隻見他腰部猛地發力,核心肌群迅速調整,原本僵硬的手臂在空中劃過一個協調的、尋求支撐的弧度,雖然動作仍顯笨拙滯澀,卻最終險險地穩住了身形,隻是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
“隊長,你這核心控製力,恢複得可以啊!這肌肉記憶開始回來了!”李錚由衷讚歎,難掩驚喜。
顧錦城微微喘著氣,汗珠沿著鬢角滑落。他沒有回應李錚,目光卻下意識地越過器械,投向站在不遠處電腦旁記錄數據的宋墨涵。宋墨涵也正看著他,鏡片後的眼睛帶著淺淺的、卻無比清晰的鼓勵笑意,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在平板電腦上快速記錄著什麼。那一刻,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中悄然流轉。顧錦城感到,他不再僅僅是為恢複基本機能而訓練,更像是在重新學習如何掌控這具曾屬於優秀軍人的身體,為了某個重新燃起的、超越生存本身的、朦朧卻迫切的目標。
康複中心的周院長,這位鬢角斑白、眼神慈祥而睿智的老者,是業內德高望重的神經康複與創傷心理專家。他通常隻把握大方向,但對顧錦城這個因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疊加嚴重軀體損傷而格外複雜的病例,投入了更多關注。
這天下午,周院長在觀察室透過單向玻璃,默默觀看了顧錦城近一小時的訓練。他不僅關注著顧錦城動作的細微進步,更敏銳地捕捉到了顧錦城與宋墨涵之間那些超越常規醫患的互動瞬間——顧錦城完成一個困難動作後,會下意識地尋找她的目光;而宋墨涵在給出專業指令的間隙,那份不易察覺的關切與期待,也沒能逃過老者的眼睛。
訓練結束後,周院長特意在走廊“偶遇”了正拿著病曆夾匆匆走過的宋墨涵。
“小宋,顧隊長最近的進步很明顯,特彆是今天。”周院長語氣平和,聽不出波瀾。
“是的,院長。”宋墨涵停下腳步,恭敬彙報,“生理指標穩步提升,但更關鍵的是,昨天在認知和情感互動層麵,似乎有了一個突破性進展。他開始有主動的情感回應了。”
周院長緩緩點頭,目光深遠地看向窗外:“身體的創傷,再複雜,總有路徑可循。心裡的戰爭,才是真正的漫漫長路。他這樣的軍人,意誌如鋼,習慣了自己扛起一切。但越是堅硬的鎧甲,包裹的內心可能越脆弱,也越需要溫柔而堅定的連接。你做得很好,我看得出,你投入的,不僅僅是醫生該做的技術。”
他頓了頓,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著宋墨涵:“有時候,治愈不僅是科學和技術,更是心與心的共鳴。這種共鳴,若能把握好分寸,可以成為最強的康複動力,甚至創造奇跡。但切記,渡人者,亦需自渡,莫要迷失在共鳴裡。”
宋墨涵心中凜然,知道老院長洞察秋毫,這番話既是肯定,也是溫和的提醒與告誡。她鄭重點頭:“我明白,院長。我會謹守專業底線,時刻保持反省,一切以顧先生最終的、全麵的康複為首要目標。”
然而,康複之路從非坦途。隨著記憶碎片的逐漸拚接,被喚醒的不僅僅是溫情,還有深埋的恐懼與創傷。白天訓練的進步越大,夜晚降臨後,顧錦城的睡眠反而越不安穩。他開始經曆更具體、也更殘酷的夢境——不再是模糊的恐懼感,而是真切的槍炮轟鳴震耳欲聾,戰友聲嘶力竭的呼喊近在耳邊,河穀地區特有的濕熱泥濘裹挾著血腥氣,幾乎令人窒息。
這夜淩晨,病房內突然傳來一聲壓抑如困獸般的低吼,緊接著是身體猛烈撞擊床沿的悶響。值夜班的宋墨涵第一時間衝進房間,隻見顧錦城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整個人已完全陷入戰鬥狀態的應激反應中。他手臂揮舞著,力道驚人,像是在格擋或攻擊看不見的敵人,口中發出破碎而嘶啞的低吼:“敵人!三點鐘方向!掩護!快——!”
李錚也被驚醒,從隔壁休息室衝過來,見狀下意識就想上前按住他以免他傷到自己。“彆硬來!”宋墨涵果斷製止,聲音低沉卻極具威懾力,“他現在意識不清,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強行壓製會激發更劇烈的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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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沒有後退,反而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床邊,用極其平穩、清晰、但不帶任何驚懼的語調重複:“顧錦城,聽得到我嗎?這裡是康複中心,我是宋墨涵,宋醫生。你很安全,戰鬥已經結束了,結束了。”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地避開他可能引發攻擊反射的區域,將手掌攤開,伸到他視線可及的前方,這是一個代表無害、透明與安撫的姿態。“你看,這裡是病房,窗外的月光很亮。你聽到了嗎?隻有風聲。你很安全,這裡沒有敵人。”
顧錦城的呼吸依舊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身體僵硬如鐵,但揮舞的手臂幅度似乎減小了一些。宋墨涵的聲音像一道涓涓細流,持續不斷地、耐心地衝刷著他被戰火灼燒得近乎斷裂的神經。
“你做得很好,你保護了你的戰友,完成了任務。現在,你需要休息,需要讓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這裡很安全,我在這裡……”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強大的共情力量,不是簡單的同情或憐憫,而是一種深刻的理解與接納。她仿佛在告訴他:我看到了你的痛苦,你的英勇,你的無能為力,我在這裡陪著你,但這裡不是戰場,你可以卸下武裝。
漸漸地,顧錦城眼中的赤紅慢慢褪去,那股暴戾的氣息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幾乎將他擊垮的脆弱。他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看清了眼前神色平靜卻目光堅定的宋墨涵,看清了熟悉而安全的病房環境。緊繃的肌肉一點點鬆弛下來,他頹然地向後靠倒在枕頭上,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近乎嗚咽的喘息。
宋墨涵這才輕輕上前,檢查他剛才撞擊到的肩部軟組織,確認隻是輕微發紅無大礙後,細致地為他蓋好被子。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拉過椅子,坐在床邊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個既給予他喘息空間又明確表示陪伴的位置。
“我就在這裡。”她輕聲說,然後保持了沉默。有時候,無言的陪伴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黑暗中,顧錦城再度睜開眼,望向坐在光影交界處那個安靜的側影。這一次的夜驚,與以往都不同。他不僅被從失控的邊緣拉了回來,更在那種全然迷失的狂暴中,真切地感受到了她那份臨危不亂的專業素養,以及那份超越職責的、試圖理解並承接他地獄般經曆的努力。她沒有被他潛意識裡的“怪物”嚇退,反而用一種近乎母性的堅韌與冷靜,為他築起了一道臨時的安全壁壘。
良久,顧錦城極低地開口,聲音因之前的嘶吼而破碎不堪,帶著深深的無力感:“……那些畫麵……停不下來……像又回去了……”
“它們是你生命經曆的一部分,是你的一部分,”宋墨涵的聲音溫柔卻異常堅定,沒有絲毫回避,“強行壓抑或否認,隻會讓它們在暗處變得更強大。試著學習與它們共存,就像我們學習與身體上的傷疤共存一樣。我會幫你,一點一點,把它們安放好,讓它們不再輕易傷害你。”
他沒有再回應,但呼吸逐漸變得悠長而平穩。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這個看似柔弱的年輕醫生,體內究竟蘊藏著怎樣的力量?她手腕上那道為了救陌生孩子而留下的疤痕,她此刻守在黑暗中的沉靜身影,都像一道道微光,固執地穿透他內心厚重如城牆的迷霧。
對她,不再隻是最初的抗拒,也不僅僅是逐漸產生的依賴與感激。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感在悄然滋生,那是在極端環境下,對另一種形式“強大”的由衷認同與隱秘向往。是兩顆同樣肩負著“守護”使命,卻以不同方式踐行的靈魂,在生死考驗的熔爐邊緣,逐漸識彆、靠近,並開始鍛造成型的、堅不可摧的聯結。這聯結,無聲,卻重若千鈞,仿佛一句無需說出口的誓言,已在遙遠河穀的血色回響與當下病房的靜謐守護之間,牢牢鑄就。河穀的回聲或許永不消散,但心橋已悄然架起,通往救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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