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廢棄礦場
廢棄礦場的輪廓在熹微晨光中如同巨獸的骸骨,沉默而陰森。最後幾百米的距離,是希望與絕望交織的死亡跑道。敵人逼近的警報聲,混合著眾人粗重的喘息和心跳,成了這黎明時分最刺耳的催命符。
“快!再快一點!”顧錦城的聲音因極致的體力消耗和背負“金剛”的重量而嘶啞破裂,卻依舊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穩定軍心的力量。他如同劈開迷霧的頭狼,每一步踏在碎石和枯草上,都帶著義無反顧的決絕。後背的傷口在每一次發力時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汗水浸透繃帶,帶來一陣陣灼熱與刺癢,但他將這些生理信號強行壓製在意識的最後層,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前方的目標和身後的隊員身上。
宋墨涵幾乎是將阿木爾的半邊身體扛在自己肩上,她的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灼痛。體能早已透支,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全憑一股不肯服輸的意誌在驅動。然而,之前被顧錦城緊緊托住的手臂,那堅定有力的觸感仿佛烙印在皮膚上,連同他那句低沉的“跟緊我”,像一道微弱的電流,不斷刺激著她近乎枯竭的神經,壓榨出身體裡最後一絲潛能。她不能倒下,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砰!砰——”
清脆而致命的槍聲驟然撕裂了短暫的寂靜,來自側後方的三點鐘方向。子彈打在眾人周圍的岩石上,濺起一連串刺目的火星,碎石屑四處飛濺。
“敵襲!三點鐘方向!尋找掩體!”“山貓”沉穩冷靜的聲音立刻在通訊頻道中響起,幾乎沒有間隔,他手中的步槍便發出了短促而精準的點射,進行火力反製,暫時壓製了對方最前麵的槍手。
隊伍瞬間化整為零,敏捷地借助山坡上嶙峋的怪石和早已鏽蝕的礦車殘骸作為臨時掩體。動作迅捷而訓練有素。顧錦城迅速將背上的“金剛”卸下,安置在一處相對堅固的石坳後麵,動作間,後背的傷口被狠狠牽扯,劇痛讓他額角的青筋猛地凸起跳動,但他隻是死死抿住了失去血色的薄唇,連一聲悶哼都未曾泄露。
“雲雀,報告敵方位置和數量!李正,確認接應點情況!”顧錦城半跪在一塊巨大的、布滿彈孔的礦石後麵,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迅速掃過混亂的戰場,聲音冷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獵鷹,敵方先頭尖兵小組約六人,呈扇形戰術隊形散開,距離不足兩百米!熱成像顯示後續還有更多信號源正在快速靠近!直升機已進入通訊範圍,預計三分鐘後抵達礦場上空預定坐標!”“雲雀”的語速極快,聲音因為緊張和數據快速處理而微微發顫,但信息傳遞得清晰準確。
三分鐘!平時轉瞬即逝的時間,在此刻卻如同被無限拉長,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線上。他們必須在這片缺乏有效防禦工事的開闊斜坡上,頂住至少六名精銳武裝分子的第一波猛烈進攻,才能為直升機降落爭取到寶貴的時間和空間。
“建立交叉火力網!階梯式掩護,向礦場入口轉移!‘山貓’,左翼壓製!‘雲雀’,盯住右翼高地!”顧錦城果斷下令,同時迅速探身,手中的突擊步槍噴出火舌,一個精準的三發點射,將一名試圖利用岩石間隙迂回前進的敵人硬生生逼退回去。
一時間,槍聲如同爆豆般密集響起。“山貓”憑借豐富的經驗占據了左側一個製高點,與依托礦車底盤進行射擊的“雲雀”形成了有效的交叉火力,子彈編織成一張死亡之網,雖然無法全殲敵人,卻成功地阻滯了他們的推進速度,迫使對方不得不尋找掩體,無法從容瞄準。李正則一邊警惕著腳下可能存在的、被歲月掩埋的礦坑陷阱或是殘留爆炸物,一邊指引著攙扶阿木爾的宋墨涵,沿著相對安全的z字路線,向更低處的礦場入口踉蹌移動。
戰鬥激烈而殘酷。敵人的射擊精準,火力配置合理,顯然是經驗豐富的精銳。一顆偏離彈道的流彈“鐺”地一聲擊中了宋墨涵身旁不到半米的礦車鐵殼,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崩飛的金屬碎片擦著她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刺痛感,幾縷被切斷的發絲飄落下來。她下意識地蜷縮身體,心臟狂跳,但腳步隻是微微一頓,便繼續向前。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任何的猶豫停頓,不僅會讓自己喪命,更會打亂整個隊伍的節奏,將所有人拖入絕境。
顧錦城在更換彈匣的短暫間隙,目光如電般掃過她的方向,清晰地看到了她臉頰上那道細微的血痕,以及那雙清澈眼眸中即便在恐懼下依舊不曾熄滅的堅韌。他的心像是被一根極細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一種混合著尖銳擔憂和難以抑製的讚賞的情緒悄然掠過。他立刻不動聲色地調整了自己的射擊位置,故意暴露更多身形,用更凶猛、更吸引仇恨的火力,將大部分敵方的注意力引向自己這邊,為她和阿木爾的移動創造寶貴的空檔。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一直被宋墨涵奮力攙扶著的阿木爾,因為極度的虛弱和對槍林彈雨的本能恐懼,腳下被一塊鬆動的石頭猛地絆了一下,整個人帶著宋墨涵一起,不受控製地向側後方倒去!而那個方向,恰好脫離了己方火力的覆蓋範圍,暴露在了敵方一名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從側翼迂回過來的槍手的射擊視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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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顧錦城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這驚險一幕,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他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掩體後猛地撲出,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在子彈破空而來的前一個刹那,用自己寬闊的後背作為盾牌,將宋墨涵和阿木爾兩人狠狠地撞向旁邊另一塊更為巨大的岩石之後!
“噗!”一聲沉悶的、肉體被撕裂的響聲。
顧錦城高大的身體在空中劇烈地一震,落地時動作有明顯的凝滯和踉蹌。
“隊長!!”宋墨涵被他牢牢地護在身下,鼻尖瞬間充斥著他身上濃烈的硝煙味、汗味,以及……一絲無法忽視的、新鮮而溫熱的血腥味!她的心臟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然而,顧錦城甚至沒有給自己一秒鐘去感受疼痛。他幾乎在落地的瞬間就強忍著劇痛迅速翻身,單膝跪地,右臂穩穩托住槍身,循著子彈來源的方向,眼神冰冷地連續扣動扳機!“砰!砰!砰!”精準而致命的還擊,瞬間壓製住了那名試圖偷襲的槍手,將其逼退回掩體。“山貓”立刻心領神會,抓住這個機會一個精準的長點射,徹底解決了那個方向的威脅。
“我沒事。”顧錦城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依舊試圖維持著慣常的沉穩,甚至帶著一絲刻意壓製的平靜。但離他極近的宋墨涵分明看到,他左側上臂處的叢林迷彩作戰服,顏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加深、蔓延——那是鮮血急速浸透的痕跡!剛才那顆子彈,絕非簡單的擦傷,很可能已經擊中了他的手臂肌肉!
可他甚至沒有時間去低頭看一眼傷口。敵人的攻勢雖被暫時打亂,但仍在持續,而也正是在這時,天際傳來了如同天籟般的、越來越近的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
“直升機到了!全體注意,向礦場中心集結!快速移動!”顧錦城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左臂的存在,再次下達指令,聲音穿透依舊零星的槍聲,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希望之光就在眼前!隊伍爆發出最後的力氣和鬥誌,在“山貓”和“雲雀”交替掩護的火力網下,終於有驚無險地衝下了最後一段山坡,進入了相對開闊但依舊布滿各種廢棄設施、鐵軌和深坑的礦場核心區域。
一架塗著軍用迷彩、造型硬朗的運輸直升機,正帶著巨大的轟鳴聲和卷起的漫天塵土,如同鋼鐵巨鳥般,緩緩降落在礦場中央那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上。
“依次登機!‘山貓’、‘雲雀’建立外圍防線!李正先上,協助機組接應‘金剛’!”顧錦城如同屹立不倒的礁石,堅守在艙門旁,冷靜地指揮著最後的撤離序列。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側,指尖不斷有殷紅的血珠滴落,在灰黃色的塵土上砸開一朵朵小小的暗色之花。但他依舊用右手穩穩持槍,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脅。
宋墨涵強忍著身體的虛脫和內心的翻湧,協助著李正和迅速跳下的機組人員,將依舊昏迷的“金剛”小心翼翼地抬上飛機。做完這一切,她立刻轉身,想去接應後麵的阿木爾,目光卻瞬間定格——顧錦城還站在原地,指揮著“山貓”和“雲雀”後撤,他的臉色在初升朝陽的映照和尚未散儘的塵土中,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緊抿的嘴唇也失去了所有血色。
“隊長!你的傷!”她再也忍不住,失聲喊道,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和顫抖。
顧錦城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而深沉,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確認包括阿木爾在內的所有人都已安全登機後,才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深吸一口氣,邁步向艙門走來。然而,持續的失血和劇烈的疼痛終於超出了身體能夠強撐的極限,他的步伐在邁上艙門踏板時,不受控製地出現了一個明顯的踉蹌,身體向前傾斜。
宋墨涵想也沒想,用儘全身力氣衝上前,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肩膀,奮力頂住了他大部分的身體重量,幾乎是半攙半抱地,將他支撐著、推上了直升機。
艙門在液壓聲中緩緩關閉、鎖緊。直升機駕駛員立刻操縱拉杆,巨大的機體輕盈而迅速地拉升高度,將地麵上那些追來時已顯得徒勞的零星槍聲、彌漫的硝煙,以及那片吞噬了鮮血與生命的廢棄礦場,遠遠地拋在了下麵,越來越小。
機艙內,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於可以稍微鬆弛。暫時安全了。
精疲力儘的隊員們癱坐在固定的座椅上,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呼吸著機艙內混合著機油和汗水味道的空氣,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深入骨髓的疲憊,清晰地寫在每一張沾滿塵土和硝煙的臉上。
但宋墨涵卻沒有絲毫停歇。她幾乎是跪倒在顧錦城身邊的甲板上,用雖然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的手,迅速拿出急救包,利落地剪開他左臂上早已被鮮血完全浸透、黏連在傷口上的衣袖。一道猙獰的、深可見骨的彈槽暴露在空氣中,皮肉因為子彈的高速衝擊而可怕地外翻著,鮮血仍在不斷地從破損的血管中滲出。萬幸的是,經過快速檢查,子彈沒有傷到主要動脈和骨骼,但失血量已經相當驚人,必須立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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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用最快的速度進行清創、消毒、撒上止血粉,然後用厚厚的紗布和繃帶進行加壓包紮。她的動作專業、迅速而輕柔,每一個步驟都力求將二次傷害減到最低。然而,那微微顫抖的指尖,泛紅的眼圈,以及緊咬的下唇,無一不在泄露著她內心洶湧澎湃的不平靜。
顧錦城疲憊地靠在冰冷的艙壁上,緊閉著雙眼,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在他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上投下兩道淡淡的陰影。他緊咬著牙關,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忍受著消毒藥水帶來的新一輪尖銳刺痛,汗水順著鬢角滑落,與尚未乾涸的血跡混合在一起。
當宋墨涵用繃帶仔細地為他包紮好傷口,打上最後一個牢固而整齊的結時,一直沉默著、仿佛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顧錦城,忽然動了。他用未受傷的右手,緩緩地、帶著些許遲疑,卻又無比堅定地,輕輕覆上了她那隻因為長時間緊張操作而依舊有些冰涼顫抖的手背。
他的手掌寬大、粗糙、布滿了常年握槍留下的老繭,還沾染著硝煙的痕跡和已經乾涸的血跡,觸感並不舒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滾燙而安定的力量,像冬日裡的暖陽,瞬間驅散了宋墨涵指尖的寒意。
宋墨涵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不知何時已然睜開的眼眸中。那雙平日裡深邃銳利、時常帶著審視和冷厲的眼眸,此刻因為大量的失血和極度的疲憊而顯得有些渙散和朦朧,卻也因此褪去了所有堅硬的偽裝,清晰地映照出其中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關切,對她臉上傷痕的擔憂;有感謝,對她不顧一切救護的動容;有一種仿佛共同穿越了生死界限、從煉獄攜手歸來後,再也無法掩飾的震撼與共鳴;以及……一絲連他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初雪消融般悄然滲出的溫柔。
他沒有說話。此刻,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直直看進她的靈魂深處。手掌傳來的溫度,滾燙而堅定,透過彼此相貼的皮膚,一點點、不容拒絕地滲透過來,熨帖著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安撫著她那顆依舊因恐懼和後怕而狂跳不止的心臟。
周圍是直升機引擎持續不斷的巨大轟鳴聲,是隊友們劫後餘生粗重而放鬆的喘息,是重傷員“金剛”在昏迷中無意識的呻吟,以及艙窗外,那片被初升朝陽渲染得瑰麗無比、快速向後掠去的金色雲海。
但在這一方狹小、顛簸而充滿血腥與藥水氣味的空間裡,在這短暫卻仿佛永恒的無言對視中,在這兩隻緊緊交疊、承載了太多未儘之語的手掌間,一種超越了戰友之情、更加深沉而複雜的情感在靜靜流淌、洶湧澎湃。那是硝煙與烈火淬煉出的無條件信任,是生死關頭可以毫不猶豫托付後背的絕對守護,是兩顆同樣驕傲、堅韌而曾在孤獨中前行許久的靈魂,在共同經曆了血與淚、生與死的殘酷洗禮後,終於剝開了所有防備,清晰地看到了彼此心中那片最柔軟、最不設防的腹地。
心門,在那隻覆蓋著她手背的大掌傳來的、不容置疑的溫度和力量中,於漫天硝煙散儘的晨曦裡,悄然敞開了更寬的一道縫隙,讓溫暖而明亮的陽光,徹底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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