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死亡的競速
哨所內，死寂仿佛擁有重量，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絕望的絲線。顧錦城的聲音便是在這片凝固的壓抑中炸開，低沉卻如磐石，瞬間擊碎了彌漫的彷徨：“整理裝備，五分鐘後出發。”
命令不容置疑，沒有留下任何恐懼或猶豫的縫隙。求生的本能與刻入骨髓的軍人天職，在此刻化為唯一的行動準則。
宋墨涵的指尖在急救包的搭扣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的顫抖源自“山貓”方才描述的“風鈴穀地”布控圖景——那裡是她最初建議的撤離路線。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掠過心頭，但很快被更強大的專業素養壓下。她迅速檢查了“山貓”和王磊的生命體征，兩人的情況都不容樂觀。“山貓”失血過多，脈搏細速，王磊則持續低燒，傷口有輕微感染跡象。她將阿依莎給予的剩餘草藥小心研磨成粉，那獨特的苦澀氣味讓她想起部落長老關於草藥能“吊命”而非“救命”的告誡。她將藥粉分包，塞進急救包最裡層，動作恢複了慣有的利落，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動搖從未發生。
李帆沉默地操作著。他並非僅僅取出記錄儀的核心存儲芯片，而是利用隨身工具，嘗試對芯片進行了一次快速的物理加密處理——這是他作為技術兵種最後的倔強。他將損壞的外殼徹底破壞，碎片分散丟棄，不留任何可能被追蹤分析的線索。做完這一切，他看向趙大勇，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趙大勇正快速清點著彈藥和口糧，眉頭擰成了疙瘩。“頭兒，彈藥隻剩三個基數，口糧…省著點，最多支撐兩天。”他的聲音嘶啞，不僅因為疲憊，更因為對接下來路途的預判。李帆低聲補充：“‘山貓’帶來的情報，信號乾擾源在上遊，這意味著我們的遠程通訊恢複可能性幾乎為零。”
顧錦城走到哨所破損的觀察口，凝望著外麵仿佛永無止境的滂沱雨幕。他的背影如山，為隊員們隔絕了部分風雨，也暫時擋住了部分內心的驚濤駭浪。腦中，地圖飛速展開，路線、時間、敵我力量對比、傷員狀態……所有變量瘋狂計算。“風鈴穀地”被布控，原計劃徹底廢棄。“山貓”提到的“上遊”和“重型裝備”是關鍵信息，意味著敵人不僅擁有地利，還可能擁有他們無法正麵對抗的火力和偵查手段。繞行，是唯一生路，但路線必須極其謹慎。
“頭兒，路線？”趙大勇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意味。
“繞行黑石洞，從北側山脊穿插過去。”顧錦城沒有回頭，聲音穿透雨聲，穩定得令人心安，“那裡是喀斯特地貌與原始雨林交界帶，地形複雜，溶洞、暗河、密林交錯，‘禿鷲’的重型裝備和空中優勢難以施展。缺點是…幾乎沒有現成路徑，天然陷阱多，對體能和意誌是極限考驗。”
黑石洞方向……趙大勇和李帆再次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然。那是地圖上用深紅色標記的“極端危險區”，但也是目前情報中，唯一可能避開敵人正麵鐵壁合圍的縫隙。
顧錦城轉過身，目光如炬，直接落在宋墨涵身上。“宋醫生，”他指向吊床上的“山貓”和角落裡的王磊，“他們，能撐住嗎？”這不是簡單的詢問，而是對生命極限的評估，關乎整個隊伍的決策和節奏。
宋墨涵迎上他的目光，蒼白臉上的那雙眼睛，此刻亮得像淬煉過的星辰。她沒有絲毫閃躲，清晰而堅定地回答：“‘山貓’需要絕對減少顛簸，防止二次出血。王磊的感染需要儘快使用抗生素，我帶的已經用完。但是，”她頓了頓，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釘，楔入每個人的耳中，“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用儘一切辦法，讓他們活著跟上隊伍。”這是醫者對生命的誓言，也是戰友之間無需言明的信任與托付。
顧錦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翻滾著讚賞、沉重的擔憂，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破繭而出的複雜情緒。他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一切儘在不言中。
出發的時刻到了。趙大勇和李帆利用哨所內找到的殘破雨布和堅韌藤蔓，快速加固了臨時擔架。顧錦城則半蹲下身，將意識模糊、渾身滾燙的王磊小心地背到自己寬闊的背上，用繩索熟練地固定。阿依莎緊緊跟在宋墨涵身邊，小手攥著宋墨涵塞給她防身的一把小巧手術刀，眼神雖然依舊盛滿恐懼，卻也多了一絲模仿自宋墨涵的堅定。
一行人無聲地潛出廢棄哨所，瞬間被狂暴的雨幕吞噬。雨水冰冷刺骨，能見度急劇下降。顧錦城一馬當先，他的每一步都經過計算，避開鬆軟的泥坑和可能潛藏危險的植被，為後麵負重前行的隊員儘量開辟相對安全的路徑。宋墨涵緊隨其後，她的體力消耗巨大，肺部火辣辣地疼，但精神卻高度集中，目光不斷在兩名傷員和前方的道路上切換。
泥濘、濕滑、無處不在的荊棘……每前進一步都異常艱難。雨水模糊了視線，沉重的喘息聲、雨水敲擊植被的劈啪聲、腳步陷入泥濘的噗嗤聲，以及擔架偶爾發出的輕微吱呀聲，交織成一支與死亡競速的絕望與堅韌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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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進了約莫一個小時，一處近乎垂直的陡峭泥坡擋住了去路。雨水將坡麵衝刷得如同鏡麵，幾乎無處著力。趙大勇和李帆抬著擔架嘗試了幾次都滑了下來，險象環生。
“固定擔架！用繩索！我先背王磊上去。”顧錦城果斷下令。他將王磊往上托了托，深吸一口帶著雨水和泥土腥氣的空氣，開始徒手攀爬。濕滑的岩壁冰冷刺骨，全靠他驚人的臂力、核心力量和豐富的野外經驗尋找那些微小的凸起和裂縫。宋墨涵在下方仰頭看著，心懸在半空。雨水不斷流進眼睛，她隻能模糊看到顧錦城手臂和背脊肌肉因極度用力而繃緊的輪廓，看到他每一步踩下時，腳下鬆動的石塊和泥塊簌簌滾落。這一刻，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男人是這支隊伍真正的脊梁。
終於，他成功登頂，將王磊安置在一棵大樹下相對安全的位置，迅速垂下兩根繩索。
就在趙大勇和李帆合力將固定著“山貓”的擔架往上拉時，異變陡生！一側的繩索因為過度摩擦在岩石邊緣，加之雨水浸泡和遠超預期的重量，猛地斷裂！擔架瞬間傾斜，“山貓”沉重的身體向下滑落！
“小心！”李帆驚呼。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纖細卻異常堅定的手猛地抓住了擔架邊緣的綁帶！是宋墨涵！她幾乎是在本能驅使下撲了過去，巨大的下墜力道帶得她一個趔趄，整個人被拖向斜坡邊緣，膝蓋和手肘重重磕在尖銳濕滑的石頭上，鑽心的劇痛襲來，她卻咬緊牙關，指甲幾乎掐進綁帶纖維裡，死也不放。
“宋醫生！”趙大勇和李帆目眥欲裂，拚命拉住另一根繩索，但擔架的傾斜角度讓他們難以發力。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道黑影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坡頂疾衝而下！顧錦城甚至沒有借助繩索，直接利用地形和衝力，腳在幾處凸起上借力，幾個起落便衝到近前。一隻大手鐵鉗般抓住了擔架的另一端，穩住了致命的傾斜，另一隻手則毫不猶豫地攬住了宋墨涵因極度用力而劇烈顫抖的腰肢，將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側，那力量強大而穩定，瞬間傳遞過一股讓人心安的熱流。
“鬆手！交給我！”他對宋墨涵低吼，聲音帶著在危急關頭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絲被強行壓製的驚悸。
宋墨涵下意識鬆開手，整個人因脫力和撞擊，軟軟地靠進他懷裡。那一刻，隔著濕透冰冷、沾滿泥濘的作戰服，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膛下傳來的、沉穩而有力的心跳，如同戰鼓擂在耳邊，還有那具身體裡蘊含的、仿佛能撕裂一切阻礙的爆發性力量。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將她緊緊包裹，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疼痛和後怕，甚至讓她有片刻的失神。
顧錦城手臂肌肉賁張，獨自承受了大部分重量，配合著上方趙大勇和李帆重新發力，穩穩地將擔架提拉了上去。整個過程快如閃電，乾淨利落，展現了他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
危險解除，他卻沒有立刻鬆開攬住宋墨涵的手。他低頭，看向懷中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的女人，她的手臂和膝蓋處，衣物被劃破，滲出的鮮血混著泥水，看起來格外刺眼。他的眉頭緊緊蹙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受傷了？”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明顯放緩了語調，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那緊繃源於後怕。
“沒事，隻是…擦傷。”宋墨涵搖搖頭，試圖從他懷裡站直，卻發現腿軟得不聽使喚，剛才那一下幾乎耗儘了她的力氣。
顧錦城沒有理會她的逞強，扶著她走到一塊略微凸出、能稍微避風的岩石後，不由分說地半跪下來，快速檢查她膝蓋和手肘的傷口。雨水衝刷著傷處的泥沙，露出翻卷的皮肉。確認隻是較深的皮外傷，未傷及筋骨後，他沉默地從自己早已破爛不堪的作戰服內襯裡，撕下一條相對乾淨的布條——那內襯似乎原本是某種特殊材質，略顯柔軟。他的動作有些粗魯，甚至稱不上溫柔，卻異常迅速和專注，如同對待一件至關重要的裝備。額前垂下的濕發遮住了部分眼神，卻遮不住那道緊抿的、透露出擔憂的唇線和下頜堅毅的弧度。
他的指尖帶著雨水的冰涼，偶爾觸碰到她腿上的皮膚，卻仿佛帶著細微的電流，讓她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栗。
“下次，”他包紮完畢，抬起頭，目光沉沉地鎖住她，語氣是命令，眼底卻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未散儘的驚怒，有嚴厲的責備，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幾乎要溢出的關切，“優先保護自己。你的命，”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卻更重，“很重要。”
不僅僅是對團隊，不僅僅是對傷員。對他顧錦城而言，更重要。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那深邃如淵的眼神，那緊握布條直至骨節發白的手，已然傳遞了一切。
宋墨涵的心猛地一顫，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毫無征兆地衝破冰冷的雨水和極致的疲憊，湧遍四肢百骸。她看著他，沒有回答，隻是在他沉凝的目光中，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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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在生死邊緣共同掙紮的經曆，讓某種潛藏的情感如同石縫中的野草，在暴雨的洗禮和血與火的考驗下，非但沒有凋零，反而紮根更深，悄然滋長，破土而出。
短暫的休整後，隊伍再次出發。而這一次，顧錦城有意無意地，始終將宋墨涵護在自己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他甚至調整了行進序列，讓狀態稍好的李帆在最前探路，自己則斷後，同時兼顧中間的宋墨涵和擔架。
雨，依舊在下，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前路，依舊被迷霧和危險籠罩，漫長而未知。但在這支小小的、傷痕累累的隊伍裡，有一種無形的紐帶，正變得更加堅韌。那是基於生命托付的絕對信任，是在絕望黑暗中相互依偎、彼此支撐汲取的微弱而堅定的暖意，是硬漢與醫者，兩個強大靈魂在絕境中碰撞出的、超越生死的純粹情感。
他們不知道“禿鷲”的搜索網具體在哪裡收緊，不知道“風鈴穀地”究竟埋伏著怎樣的致命陷阱，也不知道憑借所剩無幾的物資和兩名重傷員，能否活著走出這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山脈。但他們知道，隻要顧錦城還在前方引路，隻要宋墨涵還在守護生命，隻要趙大勇和李帆還在咬牙堅持，隻要那份守護彼此、絕不放棄的信念不曾熄滅，他們就還沒有輸，就還在與死亡競速的跑道上。
而與此同時，遠在幾十公裡外的一處高度戒備的秘密指揮中心，一份剛剛破譯的、帶有特殊識彆碼的微弱信號截獲報告，被緊急送到了負責此次救援行動的指揮官——一位肩章上綴著將星、神色冷峻如鐵的中年男子麵前。他看著電子地圖上那片被刺目紅色標記覆蓋的、代表極端危險和強信號屏蔽的區域，手指在標注著“黑石洞”邊緣的某個模糊光點上輕輕敲擊著。
“聯係‘利刃’小隊，”指揮官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足以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千鈞之力，“告訴他們，‘基石’行動可能尚有幸存者，信號源出現在z7區域邊緣。調整他們的任務優先級，不惜代價，向該區域靠攏偵查。找到他們，確認身份，如果是我們的人…”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鷹，“帶回來，一個都不能少！”
“利刃”，另一支聞名遐邇、專精於敵後滲透與營救的特種作戰小隊，此刻正在這片廣袤而危險的區域內執行另一項絕密任務。他們的突然介入，如同一顆投入死局的活子，是否會攪動風雲，改變顧錦城小隊注定充滿血淚的命運軌跡？
無人知曉。
死亡的競速，仍在繼續。希望的火種，卻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於暴雨和絕望中，掙紮著，等待被重新點燃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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