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暗河微光
穿過那片吞噬了戰友生命的陡坡,隊伍陷入了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默。粗重的喘息聲、裝備摩擦的窸窣聲,以及雨水永無止境的敲擊聲,是這片死寂世界裡唯一的交響。顧錦城選擇的“黑石洞”路線,其險惡程度遠超紙上談兵時的推演。這裡已非他們熟悉的原始叢林,而是喀斯特地貌與蠻荒雨林交織出的、充滿惡意的迷宮。巨大的溶蝕石柱如同史前怪獸參差的獠牙,從濕滑黏稠的泥沼中猙獰刺出,濃密到令人窒息的樹冠層層疊疊,將本就因暴雨而昏暗的天光幾乎完全吞噬,使得白晝淪為了永恒的黃昏。
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淵的刀尖上跳舞。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腐殖質落葉層,下麵隱藏著滑膩的苔蘚、盤根錯節的樹根,以及能輕易劃破作戰靴的尖銳岩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植物腐爛後的甜腥氣,混合著某種從岩石縫隙中析出的、帶著鐵鏽和硫磺味的礦物質氣息,沉重得幾乎能壓垮肺葉。雨水在這裡失去了滴落的形態,變成了懸掛的水簾、奔流的小溪,從頭頂的岩壁、纏繞的藤蔓上不斷傾瀉、彙聚,無情地衝刷著他們早已濕透、冰冷的身軀。
宋墨涵的體力早已透支,全憑一股意誌在支撐。膝蓋和手肘處傳來的疼痛,在冰冷雨水的持續浸泡下,已從尖銳的刺痛轉變為一種深入骨髓的鈍痛,每一次抬腿、每一次手臂的擺動,都牽扯著神經末梢,讓她幾乎咬碎牙關。但她沒有發出一聲呻吟,隻是將渙散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前方那個如山嶽般沉穩移動的背影上——顧錦城刻意放緩了本就艱難的步伐,並時常在看似相對平穩的路段稍作停頓,用那支電量已岌岌可危、光線昏黃的戰術手電,快速而精準地為她,也為整個隊伍,標識出下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足點。那微弱晃動的光斑,在這片絕望的黑暗中,成了她精神上唯一的錨點。
數小時近乎爬行的艱難跋涉後,隊伍終於在一處巨大的、向內凹陷的岩壁下,找到了一個能夠暫時避雨休整的空間。岩壁上方天然凸出,形成一道寬闊的雨簷,腳下是相對乾燥堅實的岩石地麵,與外麵泥濘不堪的世界形成了短暫的天壤之彆。
“原地休整二十分鐘。李帆、趙大勇,交替警戒。”顧錦城的聲音嘶啞,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但他下達命令時,眼神依舊銳利如鷹。他第一時間蹲下身,檢查擔架上王磊和倚靠著岩壁的“山貓”的狀況。
王磊依舊處於昏沉狀態,呼吸急促,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顧錦城的手背觸及其額頭,那滾燙的溫度讓他心頭一沉。感染正在急劇惡化。“山貓”的情況稍好,意識清醒,但失血過多導致的臉龐在昏暗光線下蒼白得像一張紙,嘴唇乾裂,眼神卻依舊保持著獵鷹般的警惕。
“必須立刻處理傷口,控製感染!否則……”宋墨涵的聲音因脫力和急切而更加沙啞。她顧不上自己幾乎散架的身體和刺痛的傷處,迅速打開那個所剩無幾的急救包,取出最後一點乾淨的敷料和阿依莎贈予的、已見底的草藥粉。
然而,當她拿著藥粉,準備俯身去處理顧錦城背上王磊那猙獰的傷口時,顧錦城卻猛地伸出手,鐵鉗般握住了她的手腕。
“先處理你自己的。”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他的目光不再是隊長的審視,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穿透性的力量,落在她因濕透緊貼衣物而更顯纖細,卻依舊在不斷滲出血絲的膝蓋和手肘上。泥濘和濕透的作戰服之前掩蓋了她傷情的嚴重性,此刻在相對清晰的光線下,那破損處的腫脹和血跡觸目驚心。
“我沒事!隻是皮外傷!王磊的感染更危急,高燒不退會要了他的命!”宋墨涵試圖掙脫,語氣焦急。
“宋墨涵!”顧錦城第一次連名帶姓地低吼出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瞬間壓過了周遭喧囂的雨聲,也震得宋墨涵動作一僵。“看著我!”他迫使她的目光與自己對視,“你是醫生!是這支隊伍裡現在唯一能保證我們不被傷病擊垮、能活下去的醫療力量!你的狀態,關係到我們所有人的命!包括他!”他指向昏迷的王磊,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如果你倒下了,我們怎麼辦?我怎麼辦?”
這最後一句“我怎麼辦”,聲音極低,幾乎被雨聲淹沒,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宋墨涵的心上。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不容反駁的堅決,以及那堅冰之下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深不見底的擔憂。那不是隊長的命令,更像是一種……摻雜著恐懼和痛惜的懇求。
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再爭辯,默默地、幾乎是順從地坐到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顧錦城走過來,毫不猶豫地半跪在她麵前,動作熟練卻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小心翼翼,拿出之前用剩的、相對乾淨的布條和僅存不多的珍貴飲用水,開始為她清理傷口。他的動作依舊帶著軍人的利落,算不上溫柔,甚至因為急切而有些重,但那份全神貫注的謹慎,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卻讓宋墨涵鼻尖猛地一酸,視線迅速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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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布條擦過翻卷的皮肉,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卻也帶走了黏附的泥濘和血汙。他低著頭,濕透的黑發淩亂地垂落在額前,水珠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滴落。側臉的線條在岩壁陰影的勾勒下,顯得格外冷硬堅毅,但那雙正在為她處理傷口、骨節分明且布滿新舊傷痕的大手,卻穩得像支撐天地的磐石。
“忍著點,必須清理乾淨,否則感染會更麻煩。”他低聲說,語氣是罕見的、帶著安撫意味的溫和。
宋墨涵輕輕“嗯”了一聲,死死咬住下唇,將幾乎脫口而出的痛呼咽了回去。視線愈發模糊,她分不清那順著臉頰滑落的,究竟是冰冷的雨水,還是滾燙的淚水。
就在這短暫而珍貴的寧靜時刻,一直趴在岩壁邊緣、利用儀器和肉眼交替警戒的李帆,突然猛地回過頭,壓低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激動:“頭兒!三點鐘方向!有情況!”
一瞬間,所有的疲憊和傷痛都被拋到腦後。顧錦城如同獵豹般瞬間彈起,身體機能被提升到極致,一個流暢的側步便將宋墨涵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自己與岩壁之間,手中的武器已然處於待擊發狀態,銳利如刀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李帆所指的方向。
在岩壁外側,迷蒙的雨幕深處,約百米開外的一片嶙峋石林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斑在規律性地閃爍,時隱時現,仿佛隨時會被風雨吞沒。
“不是閃電,也不是磷火……是信號!某種燈光信號!”李帆的聲音因激動而更加顫抖,那是長久浸泡在絕望中的人,驟然窺見一絲微光時的本能反應。
趙大勇迅速架起隊伍裡唯一還能勉強使用的觀測設備,透過密集的雨簾,艱難地辨識著那微弱的光芒。“……信號模式……長、短、長……重複……是標準的通用求救碼,但後麵跟了一段複雜的、無法識彆的識彆碼……”他的聲音帶著困惑和警惕。
是敵是友?是絕境中偶遇的其他落難者?還是敵人精心布置的、引誘他們暴露的陷阱?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剛剛鬆懈下來的神經再次繃緊。在這片被敵人重兵布控、危機四伏的區域,任何未知的接觸,都可能意味著致命的結局。
顧錦城眉頭緊鎖,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分析著每一種可能性。敵人擁有更先進的通訊設備和火力,沒必要使用這種容易被自然環境乾擾、且效率低下的原始光信號來誘敵。更大的可能是……
“回複信號。”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冒險卻可能是唯一生機的決定,“用同樣的頻率和亮度,發送我方的基礎識彆碼段。”這是一個試探,也是一次賭博。
李帆立刻領命,用戰術手電調整到弱光模式,依言向著光斑方向,有節奏地發送了代表己方身份的簡短光碼。
接下來的幾十秒,仿佛被無限拉長,寂靜中隻剩下心臟擂鼓般的跳動和永不停歇的雨聲。每一秒都煎熬著眾人的神經。那微弱的光斑,在停頓了仿佛一個世紀之後,再次頑強地亮起!這一次,信號的節奏明確而清晰,不再帶有求救的意味,而是——經過確認的、代表友軍接頭的安全信號!
“是友軍!信號確認!是‘利刃’!是‘利刃’小隊!”李帆幾乎要壓抑不住地歡呼出來,他猛地回頭看向顧錦城,眼中閃爍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利刃”小隊!指揮官手中最鋒利的尖刀之一,派出來接應他們的援軍!他們竟然真的突破了層層封鎖,找到了這片被死亡籠罩的區域!
希望,這劑最強效的強心劑,瞬間注入了每個人瀕臨崩潰的身體。趙大勇狠狠抹了把臉,不知是擦去雨水還是淚水,緊繃的肩膀終於鬆弛下來。李帆更是幾乎虛脫地靠向岩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而顧錦城,在確認信號無誤的那一刻,緊繃如岩石般的下頜線條,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鬆動。他緩緩地、深長地吐出了一口積壓在胸中的濁氣,仿佛將連日來的重壓都隨之排出。但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立刻沉浸在喜悅中,而是迅速恢複了指揮官的冷靜,首先重新轉過身,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剛剛站起身的宋墨涵。
四目相對。
在彼此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寫滿疲憊的眼眸深處,他們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份劫後餘生的劇烈悸動,看到了希望之火重燃的亮光,以及某種在生死與共、相互守護中悄然滋生、沉澱,並在此刻毫無保留浮現出來的、更深沉的東西。
顧錦城伸出手,不是禮節性的攙扶,而是直接、堅定、有力地握住了宋墨涵沒有受傷的那隻手。他的手掌粗糙、冰冷,布滿厚繭和細小的傷口,卻帶著無比真實和強大的、仿佛能支撐起一切的力量。那力量透過皮膚,直抵她冰冷的心臟,帶來一種令人戰栗的暖意。
“聽到了嗎?”他看著她,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近乎溫柔的暖意,“援軍到了。我們會活下去。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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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深情的告白。隻有在這最殘酷的戰場背景下,用生命淬煉出的、最樸素的承諾。這承諾,在此刻,顯得彌足珍貴,重若千鈞。
宋墨涵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回握住他,用力地、堅定地點了點頭。淚水終於衝破了所有防線,混合著臉上的雨水肆意滑落,但她的嘴角,卻揚起了一個極其疲憊,卻無比真實、帶著璀璨光亮的微笑。
在死亡陰影籠罩的黑暗叢林裡,在援軍即將到來的希望微光中,兩個肩負著不同使命卻同樣沉重、行走在截然不同道路上卻意外交彙的靈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確認了彼此在對方生命中的重量。這重量,源於戰友的生死托付,源於醫者的悲憫仁心,源於硬漢的無言守護,更源於那在血與火、生與死的邊緣悄然萌發、默默滋長,並在此刻破土而出、迎向光明的——純粹而堅韌的情感。
“發出我們的精確坐標和傷員具體情況。”顧錦城恢複了指揮官的冷靜,轉頭對李帆下令,聲音已然恢複了平日的沉穩有力,“通知‘利刃’,我們有兩名重傷員,急需緊急醫療支援和安全的撤離路線。”但在他下達命令的同時,那隻握著宋墨涵的手,卻自始至終,沒有鬆開分毫。
希望之光已穿透重重雨幕,但通往生路的最後一段距離,依然布滿未知的荊棘。與“利刃”小隊的彙合,是這場死亡競速的終點前曙光,還是另一重更加嚴峻考驗的開始?無人能夠預知。
但此刻,在這陰暗潮濕的岩壁之下,兩隻緊緊相握的手,傳遞著彼此的體溫和力量,給予了他們繼續前行、繼續競速的無窮勇氣。
死亡的競速,尚未結束,但跑道的前方,終於出現了那道雖然微弱、卻足以指引方向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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