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危險是我的常態
清晨的薄霧如同輕紗般纏繞著佤寨,尚未散儘的濕氣混合著泥土與植物的氣息。寨子角落專門用於搗藥的空地上,已然彌漫開一股苦澀而清冽的草藥香氣,這是每日喚醒寨子的獨特信號。宋墨涵卷起袖子,露出的手腕纖細卻穩定,正與老草醫岩帕一同處理新采集的藥材。岩帕的孫子,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眼神靈動如林間小鹿的少年岩嘎,也在旁邊忙碌著,他好奇地看著宋墨涵將西醫的消毒清創與佤族的傳統草藥方劑相結合,兩種截然不同的知識體係在她手中奇妙地融合。
“宋醫生,這個‘抗生素’粉末,真的能打敗‘看不見的邪靈’嗎?”岩嘎用生澀但日夜進步的漢語問道,他口中的“邪靈”指的是岩帕口中那些導致傷口紅腫流膿的“壞東西”,也是宋墨涵解釋的細菌。岩帕雖然一生堅持傳統,但並不固執,尤其在親眼目睹宋墨涵用奇特的“西醫”方法,結合他的草藥,將那個重傷瀕死、名為灰梟的陌生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後,他對宋墨涵帶來的新知識產生了濃厚的、近乎於求索的興趣。
宋墨涵停下搗藥的動作,耐心解釋:“它不能直接殺死‘邪靈’,但能削弱它們,幫助身體裡的‘守護神’——就是我們與生俱來抵抗疾病的力量——變得更強大,從而戰勝疾病。”她用一個易於理解的比喻,將免疫係統概念本土化。岩嘎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看向宋墨涵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這一幕,清晰地落在不遠處正在仔細擦拭槍支的顧錦城眼裡。他的傷臂依舊牢固地吊在胸前,但另一隻手的動作依舊沉穩利落,每一個分解、擦拭、組裝槍械零件的步驟都帶著軍人特有的韻律感。他的目光偶爾會越過手中冰冷的金屬部件,落在宋墨涵身上。她蹲在晨光和氤氳的藥香中,側臉寧靜而專注,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與周圍原始、粗獷的環境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和諧。仿佛她天生就屬於任何需要她、也能讓她施展醫術與仁心的地方。
然而,這片短暫的寧靜,很快便被清脆而略帶鋒芒的腳步聲打破。
“顧隊長!”諾蘭快步走來,她今日換上了一套更便於叢林行動的緊身短裝,勾勒出健美勻稱的身材,腰間彆著一把精致的佤族短刀,刀柄上鑲嵌著綠鬆石,為她平添了幾分野性的英氣。“阿爹讓我問你,今天要不要跟巡邏隊去西邊山澗看看?昨天獵戶在那裡發現了一些陌生的腳印,不像寨子裡的人,也不像尋常野獸的。”她的目光灼灼,直接而坦率地落在顧錦城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與他並肩甚至一較高下的挑戰意味。
顧錦城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族長岩甩的信任依舊有所保留,這種“邀請”既是初步的合作姿態,也是一種試探——試探他的能力,也試探他的誠意。他尚未回答,宋墨涵卻站了起來,用旁邊乾淨的布巾擦了擦額角細密的汗珠,聲音溫和,語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錦城的手臂傷口深處有輕微炎症反應,今天需要再次換藥和密切觀察,不宜進行攀爬、泅度這類劇烈活動。”她先以醫生的專業角度陳述事實,隨即走到顧錦城身邊,極其自然地接過他手中剛剛擦好的幾個槍械零件,動作熟練地幫他進行最後的組裝檢查,仿佛做過無數次,“而且,灰梟的傷勢到了關鍵期,隨時可能出現並發症,我需要助手隨時在場應對。”她抬起眼,看向諾蘭,目光清正,“巡邏的事情,可以請寨子裡經驗豐富的好手先去詳細探查,若有異常,錦城可以根據他們帶回的準確信息,再做更穩妥的判斷和部署。”
她的話語條理清晰,合情合理,既體現了對顧錦城傷勢的關心,也考慮了寨子的安全需求,更堅守了自己作為醫生對病人無論是顧錦城還是灰梟)的責任。諾蘭張了張嘴,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閃爍了幾下,一時竟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隻能看著宋墨涵以一種溫和卻堅韌的姿態,宛如守護領地的母獅,穩穩地立在顧錦城身側。
顧錦城感受到宋墨涵指尖偶爾劃過他手背的微涼觸感,心中那點因諾蘭過於直接甚至可能帶來麻煩)的邀請而產生的不悅,瞬間煙消雲散。他的墨涵,從不需高聲言語,隻用她的專業、她的理智和她不動聲色的行動,在另一個沒有硝煙卻同樣複雜的“戰場”上,保護著他,也維係著微妙的平衡。
“就按宋醫生說的辦。”他沉聲對諾蘭道,語氣是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甚至沒有多看諾蘭一眼,反而落在宋墨涵專注檢查槍械的側臉上。
諾蘭眼神一暗,抿了抿飽滿的嘴唇,深深看了宋墨涵一眼,轉身利落地離開,背影帶著幾分不甘。
上午,在為顧錦城換藥時,宋墨涵小心地解開繃帶,除了關注那道新鮮的槍傷,她注意到他肩胛骨下方,有一處舊的槍傷疤痕,顏色略深,在結實的古銅色背肌上顯得格外猙獰。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輕輕拂過那道凸起的疤痕,心頭像是被細針紮了一下,泛起密密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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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的事?”她問,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微顫。
“去年的一次邊境緝毒任務。”顧錦城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尋常小事,“流彈,差點傷到肺葉,在醫院躺了一個月。”他輕描淡寫,省略了當時的凶險與漫長的恢複期。
宋墨涵沉默地為他清洗、上藥、重新包紮好。然後,她沒有立刻收拾藥品,而是從身後,輕輕地環住他未受傷的那邊肩膀,將臉頰貼在他寬闊、溫熱且布滿了各種細小傷疤的背上。“以後……儘量小心點。”千言萬語,在生死無常的戰地與這危機四伏的異域,都顯得蒼白,最終隻化作這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叮嚀。承諾太過沉重,他們背負的已經太多,唯有珍惜當下彼此依偎的瞬間。
顧錦城沒有回頭,隻是抬起未受傷的左手,覆上她交疊在他胸前的手,用力地、緊緊地握了握。“嗯。”一個簡單的音節,低沉而沙啞,卻承載了與她話語中同等,甚至更重的分量。
溫馨的時刻再次被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岩嘎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臉上帶著驚慌:“宋醫生!顧隊長!那個灰梟……他、他好像有點不對勁!渾身滾燙,說明話!”
兩人立刻起身,趕往灰梟休養的竹樓。隻見灰梟躺在竹榻上,臉色異常潮紅,呼吸急促得像拉風箱,傷口周圍的皮膚溫度灼手,顯然是急性感染複燃的跡象。岩甩也聞訊趕來,站在門口,麵色凝重如鐵。
宋墨涵迅速上前檢查,翻開灰梟的眼瞼,又仔細觸診傷口周圍,判斷是體內尚有未能完全清除的細小壞死組織,引發了新一輪的嚴重炎症反應,甚至可能已入血。“需要立刻進行二次清創,而且之前的抗生素效果已經不足,產生了耐藥性。”她冷靜地看向一旁同樣麵色嚴肅的岩帕老草醫,“岩帕老爹,您上次提到的那種能‘退高熱、解深毒’的‘七葉蓮’,寨子裡現在還有儲備嗎?”
岩帕麵露難色,皺紋更深了:“‘七葉蓮’性子極陰,隻生長在西南方向那片瘴氣林最深處的懸崖背陰麵,那裡毒蟲遍布,霧氣迷眼,很難采。去年采的最後一點,上月給一個被毒蛇咬傷的重症娃子用完了。”
竹樓內氣氛瞬間凝固。灰梟的生死,關乎線索,也關乎宋墨涵醫術的威信,更關乎顧錦城下一步的行動。
一直沉默觀察灰梟狀態,並留意岩甩神色的顧錦城突然開口,聲音斬釘截鐵:“把采藥的具體地點、路徑特征和‘七葉蓮’的詳細形態告訴我。”
宋墨涵猛地看向他,眼中滿是反對:“你的手根本不能用力!那種地方太危險了!”
“一隻手夠了。攀岩涉水,我受過專門訓練。”顧錦城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盯著灰梟因高熱而痛苦扭曲的臉,“灰梟不能死。他不僅是你的病人,更是我們摸清那股神秘走私勢力動向,甚至找到我失蹤隊員的關鍵線索。”他轉向岩甩,語氣沉肅,“族長,情況緊急,我需要一個熟悉地形、眼神好、腳程快的向導帶路。”
岩甩沉吟著,目光在顧錦城堅定的臉龐、宋墨涵擔憂的眼神以及瀕死的灰梟身上掃過,片刻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做出了決斷:“讓岩嘎帶你去!那小子常跟獵戶進山,對那片林子熟,眼睛尖得像山鷹,身手也靈活。”
宋墨涵知道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她強壓下心中的憂慮,快速準備了包含止血帶、解毒血清、強心針等在內的應急醫療包,塞到顧錦城那隻完好的手裡,又蹲下身,仔細對既緊張又興奮的岩嘎反複描述了“七葉蓮”的葉片形態、花朵顏色和可能生長的具體環境特征。“岩嘎,務必小心,避開瘴氣濃重的地方,一切以安全為重。”她最後叮囑道。
“一切小心。”她最終望向顧錦城,千言萬語化作戰友間最鄭重的托付與眼底深藏的擔憂。
顧錦城深深看她一眼,那目光中有安撫,有承諾,更有不容置疑的決心。隨即,他帶著岩嘎,兩人一前一後,迅速消失在竹樓外鬱鬱蔥蔥、危機四伏的叢林深處。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宋墨涵留在竹樓,用儘了手頭所有能用的辦法為灰梟進行物理降溫,試圖控製病情的進一步惡化。諾蘭這次沒有多話,默默地幫著打來冰涼的井水,遞上乾淨的毛巾,她看著宋墨涵額角不斷滲出又被匆匆擦去的汗珠,看著那雙穩定施救、不曾有絲毫顫抖的手,眼神中之前的挑釁逐漸被一種複雜的、混合著審視與隱約敬佩的情緒所取代。
黃昏時分,夕陽將天際染成一片橘紅,寨子裡的炊煙嫋嫋升起。就在宋墨涵心焦如焚,幾乎要忍不住派人去接應時,竹樓外終於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岩嘎興奮的呼喊:“回來了!宋醫生,我們回來了!”
顧錦城和岩嘎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顧錦城的作戰服被尖銳的荊棘劃破了好幾處,臉上、手臂上添了不少細碎的血痕,嘴唇因長時間的跋涉和緊張而有些乾裂,但他的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岩嘎則小心翼翼地舉著一株完整的植物——葉片呈七瓣環繞,頂端簇擁著幾朵淡紫色的小花,在夕陽餘暉下顯得格外嬌嫩而充滿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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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宋醫生,你看是不是這個?”岩嘎的聲音帶著疲憊,更充滿了成就感。
宋墨涵驚喜地接過,仔細辨認葉片脈絡和花朵形態,確認無誤後,立刻與岩帕一起,將新鮮的七葉蓮小心搗碎,濾出汁液喂灰梟服下,又將藥渣混合其他消炎草藥敷在他的傷口周圍。幾個小時的緊張守候後,灰梟原本滾燙的體溫終於開始緩慢卻堅定地下降,急促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穩悠長。
竹樓內,所有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岩甩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
夜深人靜,蟲鳴唧唧,月光如水銀般透過竹樓的縫隙灑落進來。顧錦城和宋墨涵回到他們暫住的小竹樓。顧錦城脫下那身破損不堪的外衣,露出精壯的上身,除了那幾道顯眼的舊傷疤,今日的新傷在月光下更顯清晰。
宋墨涵打來清水,小心翼翼地為他清洗每一道傷口,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稀世珍寶,生怕弄疼了他。消毒藥水刺激傷口時,他能感覺到她手指的微顫。
“今天很危險,對不對?”她低聲問,雖然顧錦城回來後對此行經曆隻字未提,但他身上除了塵土與汗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或許是處理途中遇到的威脅所致)和始終縈繞不散的硝煙味或許是出發前擦槍留下的),以及岩嘎偶爾看向他時,那混合著極度崇拜與心有餘悸的眼神,都無聲地訴說了一切。
顧錦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未受傷的左手握住她正在上藥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要望進她靈魂深處:“墨涵,看著我。”
宋墨涵依言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危險,是我的常態。”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沒有渲染,隻是陳述一個事實,“但隻要有你在後方,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回來。你的手術燈,無影燈下那片澄明的光,是我在黑暗裡、在絕境中,始終能看到、必須追尋的光。”
他沒有說什麼纏綿悱惻的情話,但這句源於最真實處境與依賴的告白,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撼動宋墨涵的心弦。她俯下身,長發垂落,帶著藥香的清苦氣息,第一次主動地、輕輕地、如同羽毛拂過般,吻上他肩頭那道象征著過往生死經曆的舊槍傷疤痕。
“那麼,顧隊長,”她抬起眼,眼中因水光而顯得瀲灩,卻清晰映照出醫生特有的、不容摧毀的堅韌與溫柔,“請務必讓你的‘守護神’,永遠戰勝‘邪靈’。我等你,一起回家。”
窗外,夜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白日裡煎熬的藥香尚未完全散儘,而潛在的硝煙味也隻是暫遠。在這極端而複雜的環境裡,鐵血硬漢不為人知的軟肋,與仁心醫者看似柔韌卻無比堅強的內核,緊緊相依。他們的愛情,在一次次共同的戰鬥、救贖與被救贖中,淬煉得越發純粹而堅定。而破開迷局的新的線索,似乎就藏在灰梟即將徹底清醒的意識深處,隱藏在那股神秘走私集團更加濃重的迷霧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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