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戰友情
顧錦城蘇醒後的第三天,在沈延舟團隊日夜不休的精準治療和宋墨涵幾乎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下,他幾度反複的生命體征終於趨於穩定。經過沈延舟、神經外科、骨科及康複科多方專家聯合會診,綜合評估後,他終於獲準從象征著生死邊緣的icu,轉入軍區總醫院頂層的特殊單人病房。
這裡依舊戒備森嚴,走廊儘頭二十四小時有持槍警衛值守,進出需經過多重身份核驗。但相較於icu那種幾乎與世隔絕的絕對封閉,這裡的環境已算得上是“奢侈”。朝南的落地窗引入了帝都秋日難得的明媚陽光,空氣循環係統也驅散了那股濃重得幾乎凝固的消毒水味,角落裡甚至擺放了一盆綠蘿,為這片純白空間增添了幾分生活的韌性與氣息。
然而,對顧錦城而言,真正的挑戰,或者說煉獄,才剛剛拉開序幕。
意識的清醒,遠不等於身體的臣服。多處骨折,尤其是肋骨和左臂肱骨,讓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隱痛。而左腿那顆幾乎擦著主動脈而過、並造成坐骨神經嚴重挫傷的子彈遺留損傷,更是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每一次醫護人員為他翻身,每一次試圖移動下肢,那鑽心刺骨的疼痛都會瞬間席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更棘手的是,長達數周的昏迷臥床和神經受損,導致他下肢肌肉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萎縮,肌力評級跌至穀底。曾經能輕鬆負重越野數十公裡的雙腿,如今甚至連最簡單的抬離床麵幾厘米都無法自主完成。
這種從雲端跌落深淵的失控感,對於一個習慣了掌控全局、以超越常人的強悍體能和意誌力著稱的特種兵指揮官而言,是比槍傷本身更殘酷的精神淩遲。
清晨,陽光透過薄紗窗簾,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卻無法驅散顧錦城眉宇間的陰霾。康複科的專家陳濤醫生——一位年約四十、手法精準、以要求嚴格著稱的資深治療師,帶著兩名助手準時來到了病房。陳濤曾服役於軍醫院,深知軍人康複的極限在哪裡,也更深知打破極限的必要性。
“顧隊長,早上好。根據評估,今天我們正式開始進行下肢的被動關節活動度和神經肌肉電刺激。”陳濤語氣平和,但眼神銳利如鷹,不容絲毫懈怠,“過程會有些不適,但我們必須儘早介入,防止關節攣縮和肌肉進一步萎縮。”
宋墨涵站在床尾,雙手不自覺地緊緊交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她擁有醫學知識,理智上無比清楚康複的重要性與必然的痛苦,可情感上,看著顧錦城因被動屈膝、伸髖而瞬間繃緊如鐵的身體線條,看著他額角、脖頸迅速滲出的細密冷汗,以及那死死咬住、已然發白的下唇,她的心臟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收縮都帶來窒息般的抽痛。
顧錦城始終緊咬牙關,沒有泄出一絲呻吟,隻有那無法控製的、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呼吸聲,以及太陽穴突突跳動的青筋,昭示著他正承受著何等極致的痛苦。他的目光越過正在一絲不苟執行操作的陳濤,艱難地尋找著,最終落定在宋墨涵寫滿擔憂與心疼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沒有怨懟,沒有絕望,隻有一片仿佛被千錘百煉過的、如同深海暗礁般的沉靜與堅韌。他甚至極力調動麵部肌肉,試圖給她一個扭曲卻無比努力的安撫性微笑。
“很好,保持節奏,不要憋氣,也不要對抗力量。”陳濤一邊穩健地控製著活動幅度和速度,一邊冷靜地指導,“疼痛說明感覺神經通路正在嘗試重新連接,這是好事,我們必須忍受它,才能喚醒它。”
一套基礎的被動活動做完,顧錦城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淺藍色的病號服前胸後背已被冷汗徹底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略顯孱弱卻依舊堅實的骨架輪廓。他緊閉著眼,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條擱淺的巨鯨,僅僅是承受這些被動動作,就幾乎耗儘了他剛剛積攢起來的所有力氣。
陳濤仔細記錄著肌張力、關節活動度的數據,轉頭對臉色發白的宋墨涵低聲道:“反應比預想的要積極。神經通路的基礎是存在的,沒有完全斷裂。但接下來,需要他主動意誌的參與,過程會非常漫長,甚至可能反複,極度考驗耐心和意誌力。”他頓了頓,看向宋墨涵,“家屬的支持,尤其是精神上的支撐,至關重要。”
宋墨涵用力點頭,仿佛接下一項莊嚴的任務。她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溫熱毛巾,走上前,避開傷口和留置針,極其輕柔地為他擦拭額頭、頸側和手臂的汗水。她的動作小心翼翼,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拂過他因用力而緊蹙成“川”字的眉宇,仿佛想將那裡的痛苦與掙紮一一撫平。
“很疼吧?”她聲音低啞,帶著難以掩飾的哽咽,卻又強行壓製著,不讓它流露太多。
顧錦城緩緩睜開眼,濃密的睫毛被汗水濡濕,更顯漆黑。他精準地捕捉到她眼底深處那抹強忍的水光,右手微微動了動,然後抬起,用因虛弱而顯得輕飄卻異常堅定的力道,握住了她拿著毛巾的手腕。“……沒事。”他吐出兩個字,聲音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沉穩力量,“比這更難的……關口,都闖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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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槍林彈雨,是生死一線的潛伏與搏殺,是看著戰友倒在身邊卻無法回頭的絕望。而此刻,他麵對的是自己這具不再聽從號令的軀體,是日複一日、仿佛看不到儘頭的、與自身衰敗感抗爭的康複之路。這種無處不在的無力感,有時比明刀明槍的敵人更摧殘人的意誌。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後推開,周銳帶著一個穿著略顯褶皺作訓服、風塵仆仆的年輕戰士走了進來。戰士皮膚黝黑,身形精乾如獵豹,一雙眼睛明亮銳利,透著機敏與不安分,正是顧錦城手下那個以靈活和偵查能力出眾、綽號“猴子”的侯小軍。
“隊長!”猴子一進門,目光觸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如紙、明顯清瘦了一大圈的顧錦城時,眼圈“唰”地就紅了。但他迅速抬起手臂,用作戰服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挺直尚顯單薄卻充滿力量的腰板,“啪”地敬了一個標準到近乎刻板的軍禮,聲音因激動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雷豹突擊隊,一級士官侯小軍,向您報到!”
看到生死與共、在泥濘和硝煙中摸爬滾打過來的戰友,顧錦城眼中終於迸發出真正明亮、富有生氣的光彩。他下意識想抬起右臂回禮,這是刻進骨子裡的肌肉記憶,然而手臂隻是微微抬起數寸,便無力地垂落下去。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落寞與自嘲從他眼底飛快閃過,但他隨即釋然,微微頷首,聲音溫和了些許:“來了。”
周銳將手裡提著一袋顯然是隊員們湊錢買的高級水果放在床頭櫃上,走到床邊,言簡意賅地彙報,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涉及任務後續和內部調查的敏感話題:“隊裡一切正常,日常訓練沒拉下,那幫小子不敢偷懶。你之前重點盯的幾個好苗子,特彆是那個叫趙小虎的狙擊手,猴子按你留下的法子盯著,進步很快,上次內部對抗,差點把老鳥給狙了。”他語氣平淡,卻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顧錦城,他一手打造的雷豹,魂還在。
顧錦城聽得極其專注,眼神銳利如昔,偶爾會啞聲問一句:“三班的城市cqb近距離作戰)協同怎麼樣了?”或者“新配發的那批單兵通訊係統,野外複雜電磁環境下穩定性如何?”儘管聲音虛弱,氣息不穩,但那屬於指揮官的敏銳洞察、對部隊戰鬥力的關切以及沉甸甸的責任感,依舊透過字句,不減分毫。
宋墨涵默默退到窗邊,看著顧錦城在與戰友交談時,眉宇間重新凝聚起的那種專注與神采,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到了他作為軍人、作為指揮官的另一麵,那份融入骨血的責任與擔當,正是支撐著他一次次從絕境中、從死亡線上掙紮著站起來的基石。她愛的,正是這樣一個完整、立體、堅韌的靈魂。
猴子局促地在病房裡待了不到二十分鐘,便被周銳用眼神示意該離開了。臨走前,他趁周銳和顧錦城說話的空隙,飛快地蹭到宋墨涵身邊,偷偷塞給她一個揉得有些發皺的小紙條,壓低聲音飛快地說:“嫂子,隊長……就拜托您了!我們全隊……都感謝您!”說完,不敢再看宋墨涵的表情,紅著眼眶匆匆跟著周銳離開了。
宋墨涵展開紙條,上麵用歪歪扭扭卻極其用力的筆跡寫著一行字:“嫂子,隊長怕連累人,疼狠了也不吭聲。您多費心!雷豹全體,敬禮!”握著這張承載著厚重情誼的紙條,宋墨涵感覺一股滾燙的暖流從心臟湧向四肢百骸。她不僅是顧錦城的愛人,也被他這群用生命托付彼此的戰友們,真心實意地接納、信任和托付著。
入夜,病房內隻剩下他們兩人。鎮痛泵的藥物濃度在按計劃逐步調低,隨之而來的是左腿陣發性的、如同被燒紅烙鐵反複灼燒、又似有無數鋼針穿刺骨髓般的神經痛開始肆虐。顧錦城緊閉雙眼,濃眉死死擰在一起,身體因強忍痛楚而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剛剛換上的乾爽病號服,再次被冷汗浸濕,貼在清臒的脊背上。
宋墨涵立刻察覺到他的異樣。她沒有絲毫驚慌,而是迅速檢查了輸液管路和鎮痛泵設置,然後用溫水重新浸濕毛巾,坐在床邊,一遍遍為他擦拭臉頰、脖頸、手臂和手心,用物理方式幫他降低對疼痛的感知,同時試圖用輕柔的動作分散他的注意力。
“錦城,試著深呼吸,”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溫柔,像一縷清風,試圖拂去他意識中的狂暴痛感,“想象你在進行極限耐力訓練,調整呼吸節奏,吸氣……緩慢呼氣……對,就是這樣,疼痛像潮水,有漲必有落,它會過去的……”
顧錦城遵循著她溫柔的引導,努力調整著早已紊亂的呼吸節奏,那隻沒有輸液的右手,死死攥緊了身下的床單,布料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突然,一陣毫無預兆的劇烈痙攣從左腿股後肌群猛地炸開,劇烈的疼痛讓他喉嚨裡溢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彈動了一下,險些牽扯到胸腹部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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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動!放鬆!”宋墨涵反應極快,立刻俯身,用專業而穩定的手法按住他痙攣僵硬的肌肉群,力道適中地沿著肌肉走向進行按摩、反向拉伸,幫助緩解那可怕的肌肉強直,“是神經痛引起的痙攣,交給我,彆對抗,放鬆下來……”
她的動作熟練、沉穩而有力,眼神在床頭燈柔和的光線下顯得無比專注。此刻,她不是那個隻會心疼落淚的戀人,而是一名專業、冷靜、值得信賴的醫生。在她的專業處理下,那陣幾乎要讓顧錦城窒息的劇烈痙攣,終於慢慢平息下去,隻留下綿延不絕的鈍痛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虛弱。
顧錦城虛脫般地癱軟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沒入枕頭。他望向宋墨涵的目光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在極致脆弱時不由自主的依賴,有對她不離不棄、共擔苦痛的深切感激,更有一種在淬煉中愈發清晰、深刻入骨的愛意。
“……墨涵,”他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劫後餘生般的疲憊與慶幸,“如果沒有你……我恐怕……”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宋墨涵完全懂得。他怕的不是疼痛,而是在這無邊無際的疼痛與無助中,獨自一人沉淪迷失。
她停下擦拭的動作,將他那隻冰涼而微微顫抖的手緊緊握住,貼在自己溫熱的頰邊,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給他。她抬起清澈如水的眼眸,直視著他因痛苦而顯得有些渙散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如同宣誓:
“顧錦城,你聽著。你是翱翔九天的鷹,注定屬於蒼穹。現在隻是暫時折翼,迫降休憩。我會做你的醫生,你的護士,你的康複師,你最堅定的戰友,陪你一起,把受傷的翅膀養好,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修複。”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如同暗夜星辰般的光芒,那是愛與信念交織成的、最純粹也最強大的力量:
“等你好了,我陪你重新學站立,學走路,學奔跑。你想重返屬於你的天空和戰場,我整理好你的行裝,目送你離開;你想歸隱家園,覓一處安寧,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無論你最終選擇去哪裡,無論你需要多久,我宋墨涵,就在這裡,在你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驚天動地的山盟海誓,隻有最樸素、最直白的承諾,卻蘊含著雷霆萬鈞的力量,重重地砸在顧錦城的心上。在這間充斥著傷痛、藥水味與堅韌不屈的病房裡,在這極端環境淬煉下的愛情,褪去了所有浮華與試探,純粹得如同水晶,折射出彼此最真實的靈魂,又堅固得如同鑽石,無懼任何磨礪。
顧錦城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此刻堅定而溫柔的模樣,刻進靈魂的最深處,融入血脈,成為他下一次與命運搏殺時的力量源泉。他反手,用儘此刻身體能調動的所有力氣,回握住她的手。那力道依舊不算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與承諾。
窗外,月色如水,萬籟俱寂,城市在遠方閃爍著冰冷的霓虹。窗內,兩隻緊緊交握的手,在周圍冰冷醫療儀器幽幽藍光的映襯下,固執地傳遞著超越言語的溫暖、信念與無儘的力量。黎明前的黑暗依舊漫長而冰冷,但微光已在彼此交融的視線中點燃,星火雖微,卻足以照亮前路,讓他們無畏接下來的任何風霜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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