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解毒劑的成功注入，如同在絕望的深淵裡投下了一縷堅定的光。隔離區內，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被一種小心翼翼的希冀所取代。宋墨涵在確認顧錦城的生命體征趨於穩定後，沒有絲毫停歇，立刻和周主任、李哲一起，為其他中毒的戰士依次注射了解毒劑。
過程並非一帆風順。一名年輕戰士在注射後出現了短暫的過敏性休克反應，宋墨涵臨危不亂，迅速使用備用的抗過敏藥物進行處理，最終化險為夷。她的冷靜和專
業，讓在場的所有人心服口服，連最初對她能力有所懷疑的老兵，此刻眼中也隻剩下全然的信賴。這位年輕戰士叫王銳，是新兵偵察連的尖子，此刻他蒼白的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看向宋墨涵的目光充滿了感激。
顧錦城靠在牆邊，身體依舊虛弱，毒素清除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劇烈的頭痛和眩暈感尚未完全消退，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侵蝕生命的陰冷力量正在節節敗退。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宋墨涵，看著她穿梭在傷員之間，動作輕柔地檢查傷口，語氣溫和地安撫情緒，那專注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自帶微光。他注意到她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以及偶爾因為過度疲憊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心中一陣抽緊。
角落裡，一個一直沉默寡言、腿上纏著繃帶的中年戰士——觀察員趙誌剛，緩緩開口，聲音因缺水而沙啞，卻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沉穩：“宋醫生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旁邊正在幫忙遞送紗布的小戰士好奇地問：“誰啊，趙班副？”
趙誌剛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帳篷，看到了遙遠的過去：“很多年前，我在邊境‘黑風穀’那次代號‘利刃’的潛伏任務中受了重傷，彈片離心臟隻有幾毫米。當時條件比這還艱苦，野戰醫院的一位女軍醫，也是這樣，手穩得像磐石，眼神亮得像星星，在炮火間歇裡硬是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後來才知道，她父親是總院有名的專家，她卻主動申請來了最前線。”他頓了頓，看向宋墨涵的方向，聲音低沉下去，“那場手術做了六個小時，她累得幾乎虛脫，卻堅持等到我脫離危險才倒下。這種醫生，身上有種光，能照進人心裡最黑暗的地方，讓你覺得，無論如何都得咬牙挺過去。”
小戰士聽得入神：“那位女軍醫後來呢？”
趙誌剛眼神一黯：“犧牲了。就在那次任務後期，醫院遭到偷襲……”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沉甸甸的懷念與敬意，卻無聲地彌漫開來。這番話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不遠處顧錦城的耳中。他心中微動，趙誌剛口中的“光”，他感同身受。宋墨涵之於他，早已不僅僅是愛人，更是他在槍林彈雨、生死無常的軍旅生涯中，觸摸到的另一種堅實的存在——一種關於生命、守護和希望的具象化象征。他不由得想起，宋墨涵選擇研究生物毒素與解毒劑，似乎也與她早年去世的一位長輩有關，那位長輩正是軍醫。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對身邊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更添了幾分深刻的理解與疼惜。
夜深了，外麵的槍聲徹底停歇，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偶爾傳來的、不知是敵是我的遙遠腳步聲。陳誌遠通過斷斷續續的通訊傳來消息，外圍敵人似乎暫時撤退，但形勢依然不明，援軍預計最快也要天亮後才能嘗試突破進來。通訊中，陳誌遠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疲憊：“老顧，挺住！這幫龜孫子用的毒不一般，像是衝著你……或者宋醫生來的。我們抓了個舌頭，正在審。”這條信息讓顧錦城眉頭緊鎖，他看向宋墨涵，眼神交彙間，彼此都明白了情況的複雜性遠超想象。
隔離區內，體力透支的人們輪流休息。周主任和李哲支撐不住，靠著儀器箱沉沉睡去。周主任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緊鎖著，仿佛還在思考著解毒劑的後續效果。李哲則懷裡還抱著通訊器，確保有任何信號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其他傷員在解毒劑的作用下，情況穩定，也陸續進入睡眠，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隻有趙誌剛，雖然閉著眼，但手指卻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某種節奏，那是老偵察兵刻入骨子裡的警惕。
宋墨涵處理好最後一名傷員，又仔細檢查了所有生命體征監測設備的數據，確保沒有異常波動，這才終於得以喘息。她走到顧錦城身邊，緩緩坐下，背靠著同一麵冰冷的牆壁。極度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讓她幾乎抬不起手指。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動著。
“感覺怎麼樣？”她側過頭，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輕聲問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肩胛處被簡單包紮的傷口周圍，那裡雖然不再滲出黑血，但腫脹並未完全消退。
“好多了。”顧錦城的聲音同樣低沉，他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輕輕覆蓋在她放在膝蓋的手上。她的手冰涼，指尖還帶著操作器械留下的細微顫抖。他用力握了握，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你呢？累壞了吧。”他看到她眼下的青黑，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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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搖了搖頭，卻沒有抽回手，反而輕輕翻轉手腕，與他十指相扣。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也傾注了她所有無法言說的情感。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在生死邊緣共同掙紮過的他們，早已明了彼此的心意。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槍繭，以及那穩定而有力的脈搏，這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剛才……很怕。”她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隻有在麵對他時，她才允許自己流露出這片刻的脆弱，“怕我的判斷失誤，怕救不了你。”尤其是聽到陳誌遠關於毒素目標不明的消息後，那種後怕更加清晰。
顧錦城心臟一縮，握緊她的手：“但你做到了。墨涵，你總是能做到。”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無比認真，“就像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一樣。從你決定留下來，和大家共進退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可以。”他想起她堅持要進入隔離區時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
宋墨涵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在那雙慣常銳利如鷹隼的眼睛裡，此刻隻有濃得化不開的溫柔、信任，以及劫後餘生的慶幸。隔離區的燈光昏暗搖曳，在他們周身投下模糊而溫暖的輪廓，將兩人與周圍沉睡的世界隔開，形成一個獨屬於他們的、安靜而堅固的空間。
“顧錦城，”她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堅定，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等這次任務結束，回去以後，我們……”
“我們結婚。”顧錦城打斷她的話，語氣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沒有絲毫猶豫。這不是詢問，而是陳述，是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最清晰、最迫切的渴望。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報告我已經打好了，就放在宿舍抽屜裡。本來想選個更正式的機會……等這次演習結束，找個周末，帶你去看看我選好的戒指。”他嘴角牽起一個微弱的弧度，帶著些許歉意和更多的堅定，“但現在，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時機。在這裡，此刻。”
宋墨涵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其中打轉，卻倔強地沒有落下。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嘴角揚起一個帶著淚花的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千言萬語，都融在了這一個字裡。沒有鮮花，沒有戒指，沒有浪漫的燭光晚餐，隻有殘破的隔離區，彌漫的消毒水氣味，身旁是沉睡的傷員和同事，外麵是未散的硝煙。但這一刻的承諾，卻比任何形式都更加莊重和永恒。他們的愛情，誕生於實驗室的嚴謹與戰場的硝煙之中，淬煉於生死一線的考驗之下，早已超越了風花雪月，融入了責任、信任與生命的重量。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修複好的通訊器前小憩的李哲突然驚醒，他緊張地調試著設備，耳機裡傳來一陣清晰的、帶有特定節奏的電流聲。他屏住呼吸，仔細分辨著，隨即臉上湧現出狂喜。
“顧隊！宋醫生！”李哲激動地壓低聲音喊道，生怕驚擾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又難掩興奮，“是總部發出的識彆信號！重複了三遍！援軍……援軍可能到了！他們在嘗試定位我們的具體位置！”
這個消息如同強心劑，讓疲憊的宋墨涵和顧錦城精神一振。顧錦城試圖撐起身子，想要親自確認，卻被宋墨涵輕輕按住：“彆動，你還需要休息。毒素代謝會消耗大量體能，劇烈活動可能導致殘餘毒素擴散。”她的語氣恢複了醫生的專業和不容反駁。隨即她轉向李哲，語速加快但依舊清晰：“李哲，嘗試回複信號，告知我們內部情況穩定，但有多名傷員，需要緊急醫療轉移！重複我們的坐標信息！”
“是！”李哲立刻應道，手指飛快地在通訊器上操作起來，噠噠的按鍵聲在寂靜的隔離區內顯得格外清晰。
天色漸亮，一絲微弱的黎明之光從隔離區的縫隙中透射進來，恰好落在相偎依的顧錦城和宋墨涵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他靠著牆，她靠著他未受傷的肩頭，緊握的雙手從未鬆開。周圍，陸續有傷員被通訊聲和李哲壓抑的興奮驚醒，得知援軍將至的消息，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趙誌剛也睜開了眼，看向那縷逐漸變亮的晨光，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的微笑。
他的戰場，是摧毀與守護，用鋼鐵與烈火扞衛疆土。
她的戰場，是修複與拯救，用知識與仁心守護生命。
此刻，在這片曆經劫難的土地上，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緊緊交織，構成了最穩固的防線，也許下了最無聲卻最堅定的誓言。遠處，似乎傳來了直升機螺旋槳由遠及近的隱約轟鳴聲。
黎明已至，希望未熄。新的挑戰與未來的路，也在這漸亮的天光中，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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