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作戰室內，煙霧繚繞，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巨大的電子沙盤上，黑水河穀及7號礦洞的地形立體呈現，紅藍光點交錯，代表著敵我態勢。顧錦城站在沙盤前，背脊挺得如同懸崖上的青鬆，唯有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泄露了他正強忍著的身體不適。傷處如同被灼熱的鐵絲反複勒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痛楚，但他眼神銳利，思路清晰，仿佛疼痛隻是無關緊要的背景音。
“……綜上所述，‘山鷹’小隊傳回的最新熱成像數據表明，礦洞內的滲透小組人數在八到十人左右，擁有至少兩處重火力點。我的建議是，采取‘聲東擊西，多點滲透’的戰術，a組從正麵佯攻吸引火力，b組由我帶領，從側翼廢棄礦道潛入，實施內部突擊……”顧錦城的手指在沙盤上精準移動，語速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一名作戰參謀提出異議：“顧隊，你的身體……側翼潛入路線複雜，體力消耗巨大，是否由秦朗帶隊執行更穩妥？”
顧錦城目光掃過對方，聲音沉靜卻帶著千鈞之力：“我對那條廢棄礦道的結構最熟悉。這是任務成功的關鍵，也是最大限度減少我方傷亡的最佳路徑。我的身體，我清楚。”他頓了頓，補充道，“秦朗作為副手，隨時準備接應。”
他的理由無懈可擊，更帶著一種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的決絕。指揮部最終批準了他的方案。散會後，眾人魚貫而出，各自進行戰前準備。
顧錦城落在最後，扶著沙盤邊緣，緩了口氣，才慢慢直起身。秦朗擔憂地靠近：“隊長，你這……”
“我沒事。”顧錦城打斷他，聲音低沉，“去檢查裝備，確保萬無一失。”
“是！”秦朗咬了咬牙，終究沒再說什麼，轉身快步離開。
顧錦城獨自在空曠的作戰室站了片刻，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處亮著燈的手術區。他知道，她還在那裡戰鬥。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氣血和更深處的一絲牽掛，毅然轉身，走向裝備室。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將身體狀態調整到可以執行任務的程度。
手術區的戰鬥同樣慘烈。
宋墨涵剛完成一台緊急剖腹探查手術，將傷員從死亡線上拉回。她幾乎是靠著意誌力支撐著走出手術室，摘下血跡斑斑的手術衣，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眼緩神。高強度連續工作帶來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上，但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顧錦城那邊未知的情況。
“宋醫生，”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林楓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遞給她一杯溫熱的葡萄糖水，“你已經連續工作超過十小時了，休息一下吧。剛送來一批輕傷員，我和其他醫生處理得來。”
他的關懷恰到好處，透著同事間的體貼。宋墨涵接過水杯，道了聲謝，水溫透過杯壁傳遞到掌心，帶來些許暖意。
“顧隊長他們……任務定下來了嗎？”宋墨涵忍不住低聲問，目光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憂慮。
林楓鏡片後的目光微微一閃，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凝重：“嗯，定了。目標是7號礦洞，情況比較複雜。顧隊……他堅持要親自帶隊執行最危險的潛入任務。”
宋墨涵的心猛地一沉，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他那樣的身體……
林楓觀察著她的神色，歎了口氣，語氣充滿“真誠”的擔憂：“作為醫生，我實在不讚同他這樣冒險。但作為軍人，我理解他的選擇。隻是，這次任務的成功率，恐怕……”他適時地停住，留下令人不安的餘韻。
這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宋墨涵內心最柔軟也最恐懼的地方。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就在這時，一名小戰士扶著一位額頭帶傷、渾身塵土的老兵走進來處理傷口。老兵顯然剛從一線下來，情緒尚未平複，嘴裡不住地念叨：“……那幫龜孫子，火力太猛了！要不是顧隊長之前帶我們摸清了那條廢礦道，這次偵察隊就懸了……”
宋墨涵心中一動，走上前，一邊協助護士給老兵清創，一邊狀似無意地輕聲問道：“老師傅，您說的廢礦道，是不是在黑水河穀側翼，入口長滿了荊棘的那個？”
老兵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點頭：“對！就是那個！宋醫生你也知道？那裡麵跟迷宮似的，又窄又憋屈，還有好幾處塌方危險，也就顧隊長那種膽大心細還記性超群的人，才能把路線記得那麼清楚……”
老兵絮絮叨叨地說著，宋墨涵卻聽得心頭發緊。狹窄、憋屈、塌方危險……這些詞組合在一起，對於一名肋骨重傷、肺部可能尚未完全康複的人來說，無異於致命的陷阱。劇烈的活動和受限空間內的壓迫，極易導致內出血或血氣胸，那將是瞬間致命的！
她猛地站起身，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不能再等了，她必須去找他！至少，要讓他帶上更周全的急救藥品，要提醒他注意身體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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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主任，這裡麻煩你，我有急急事！”宋墨涵匆匆對林楓說了一句，甚至來不及等他回應，便快步朝著作戰區和裝備室的方向跑去。
林楓看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溫和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冷意。他扶了扶眼鏡，轉身走向另一個需要處理的傷員。
宋墨涵在裝備室門口被衛兵攔下。
“對不起，宋醫生，裡麵正在做戰前準備，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我找顧隊長有急事，關於他的傷勢！”宋墨涵語氣急切。
正在僵持間，裝備室的門從裡麵打開。顧錦城已經換好了作戰服，臉上塗著油彩，更襯得眼神漆黑銳利，整個人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他看到宋墨涵，明顯愣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因備戰而顯得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啞。
宋墨涵看著他這全副武裝、隨時準備奔赴險境的模樣，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後隻化作一句帶著微顫的叮囑：“那條礦道……你一定要注意呼吸，感覺不對立刻停下，千萬不要硬撐！”她迅速從白大褂口袋裡掏出幾支特製的高效止血凝膠和強心針劑，塞進他手裡，“這些，帶上！”
顧錦城看著她泛紅的眼圈和眼底無法掩飾的恐懼與關切，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而脹痛。他接過那些微涼的藥品，緊緊攥在手心，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體溫。
周圍是忙碌的士兵和沉重的裝備搬運聲，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鋼鐵的味道。在這片屬於戰爭和男性的粗糲背景裡，他們之間流動的是一種極致反差下的溫情——她是白衣天使，執著於從死神手中搶奪生命；他是鐵血戰士，注定要直麵死亡甚至製造死亡。此刻，她的溫柔擔憂與他的冷硬決絕碰撞，卻奇異地融合成一種無聲的誓言。
他無法給她承諾，隻能用最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然後，他抬起未受傷的那邊手臂，用指腹，極其快速地、用力地擦過她的眼角，抹去那將落未落的濕意。
動作粗糲，甚至帶著戰術手套的摩擦感，卻蘊含著難以言說的珍重。
“等我回來。”他低聲說，隻有四個字，卻重若千鈞。
說完，他不再猶豫，猛地轉身，大步融入即將出發的戰鬥小隊中。他的背影挺拔、決絕，帶著一往無前的信念，消失在通道的拐角。
宋墨涵站在原地，手心裡仿佛還殘留著他方才緊握的力度，眼角被他擦拭過的地方微微發燙。空氣中，似乎還回蕩著他那句沉沉的“等我回來”。
與此同時，在醫療區的角落裡，林楓看著宋墨涵失魂落魄地走回來，眼神晦暗不明。他低頭，在病曆夾的空白處，用極細的筆尖寫下幾個無人能懂的符號，隨即又迅速擦去。
基地外，引擎轟鳴，載著突擊隊員的車輛撕破夜色，駛向未知的戰場。
黎明前的黑暗，愈發深沉。手術室的燈依舊亮著，而另一場更為凶險的手術，已在黑暗中悄然開始。宋墨涵攥緊了拳，回到她的崗位，用另一種方式，踐行著她的等待與守護。他們的愛情，在硝煙與生死之間，無聲地淬煉，等待著破曉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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