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顧錦城的敘述不再是單純的詞語堆砌,而是帶著顫抖的氣息和斷續的肢體語言,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泥濘的恐懼中艱難拔出。他描述著那“鐵鏽混合著硝煙”的獨特氣味,並非彌漫空中,而是附著在潮濕的苔蘚上,需得貼近了才能嗅到那絲陳舊的死亡氣息。而“不規則的鑿痕”,他無意識地用指尖在床單上劃動,“……很深,邊緣粗糙,不像是機械,倒像是……某種急於求成的徒手作業,帶著一種絕望的潦草。”
這盞在黑暗記憶迷宮中被重新點燃的燈,雖然微弱,卻精準地照亮了方向。
宋墨涵飛速記錄,筆尖幾乎要劃破紙頁。她不僅記錄詞彙,更記錄下他描述時的微表情和肢體動作,這些同樣是解開記憶鎖鏈的關鍵碎片。
林念初和陳子鋒很快趕到,聽到宋墨涵複述的細節時,兩人眼中同時閃過銳利的光芒。
“苔蘚!”陳子鋒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神閃爍著科學探究的興奮,“特定的苔蘚種類是極佳的環境指示器。鐵鏽硝煙味……這暗示可能曾有金屬構件鏽蝕,或者地下水攜帶了特殊的礦物質甚至化學殘留物。分析苔蘚的物種和代謝產物,可以反推入口區域的微氣候、水質成分,甚至可能判斷係統維護的周期——如果那裡長期無人維護,苔蘚的生態會呈現特定演替階段。”
林念初緊接著補充,她的聲音冷靜而清晰:“那些鑿痕。如果是絕望下的徒手開鑿,說明那條路徑可能是在極端情況下倉促完成的,其隱蔽性和穩定性存疑,但也正因如此,它很可能完全偏離了主係統設計的防禦邏輯,是一條真正意義上的‘盲區’。老顧能注意到這些,說明他當時雖然身處險境,但觀察本能並未喪失。關鍵是,他後來是如何利用這些發現的?”
新的線索賦予了治療前所未有的明確目標。陳子鋒立刻調整了神經認知映射方案,不再僅僅追求記憶畫麵的清晰度,而是著重於將顧錦城的碎片化感官記憶那獨特的氣味、岩壁的濕冷觸感)與潛在的空間記憶狹窄帶來的壓迫感、鑿痕的粗糙質地)進行精細的關聯與整合。
這個過程愈發深入,也愈發殘酷。顧錦城必須一次次在深度催眠和藥物誘導下,“回到”那片吞噬了他戰友、也幾乎吞噬了他的黑暗之地。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重新成為那個在絕境中掙紮的參與者,在意識的深淵裡,打撈那些被大腦出於保護而刻意掩埋、甚至粉碎的細節。
一次高強度誘導治療後,顧錦城陷入了短暫的昏睡。但他睡得極不安穩,眉心緊蹙,仿佛承受著無形的重壓,額頭上布滿冷汗,喉間溢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宋墨涵用溫熱的毛巾細致地為他擦拭,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又像是在拭去他靈魂戰場上沾染的塵埃。看著他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緊繃的下頜線和時而抽搐的手指,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困難。這不是生理層麵的疼痛,而是他的精神核心正在與過往的恐怖進行慘烈搏殺的外在顯影。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來人穿著筆挺的常服,肩章顯示著不低的軍銜,年紀與霍雷霆相仿,但氣質更為冷峻內斂,如同一柄斂於鞘中的軍刺,鋒芒儘藏,卻更顯危險。他是“龍焱”特種部隊另一位核心負責人,負責情報與戰術分析的副隊長,代號“暗影”的陸峻。他與顧錦城是多年搭檔,無數次在槍林彈雨中背靠背作戰,是能將性命毫無保留托付給對方的生死兄弟。
陸峻對宋墨涵微微頷首,目光便牢牢鎖在沉睡的顧錦城身上。那雙看慣了生死、洞察過無數陰謀詭計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種亟待分享卻又沉重無比的責任感,仿佛他正攜帶著一個可能加劇顧錦城負擔,卻又不得不說的秘密。
“宋醫生,”陸峻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連日熬夜分析和擔憂留下的疲憊印記,“老顧情況怎麼樣?”
“剛做完深度記憶誘導,精神消耗很大,很疲憊。但是,陸副隊,我們有進展了。”宋墨涵輕聲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她示意陸峻到稍遠一點的窗邊交談,以免打擾顧錦城。
陸峻從隨身攜帶的加密公文包裡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夾,遞給宋墨涵:“這是技術部門根據顧隊之前提供的激光陣列參數和頻率特征,結合我們剛通過特殊渠道獲取的、關於那片區域岩層結構的次聲波探測數據,初步構建的入口區域地下結構模擬圖。另外……”他頓了頓,聲音更沉了幾分,“我們動用最高權限,查閱了封存超過四十年的‘塵封’檔案,發現那處山脈在冷戰時期,曾有一個代號‘鼴鼠’的小型軍事勘探據點,後來因戰略調整和一次不明原因的‘嚴重滲透事件’被緊急廢棄。大部分圖紙都已銷毀或遺失,但殘存的結構示意圖顯示,其主體通道的特征——狹窄、非標準、部分區段依賴人工開鑿——與顧隊描述的‘狹窄通道’和‘人工鑿痕’有高度吻合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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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接過文件,快速瀏覽著那些複雜的等深線圖、岩層密度分布和模擬出的三維結構。她雖然不是工程專家,但憑借出色的邏輯能力,也能看出其中幾條被特彆標注出的、蜿蜒曲折且巧妙避開主要激光掃描扇麵和震動感應區的潛在路徑。“所以,這不僅可能是一條物理‘後門’,更可能是一條因曆史遺留問題而被主係統設計者忽略的‘幽靈通道’?”
“可能性極高。”陸峻重重點頭,眼神銳利如鷹隼,“但正因它是被遺忘的,所以危險係數也成倍增加。幾十年的地質活動是否導致結構不穩?當初廢棄時是否設置了未記錄的物理或感應陷阱?這些都是未知數。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老顧能想起更多關鍵細節……比如,他當初是如何在黑暗中精準定位到那些鑿痕的?當時周圍是否有其他容易被忽略的標識,水流聲、空氣流動的差異?或者……最重要的一點,他是否曾經,哪怕隻是短暫地,沿著那條路深入過?哪怕隻記得入口段幾十米的情況,都可能挽救無數生命。”
壓力,再次無聲卻沉重地傳遞回來。所有的希望與風險,依舊係於顧錦城那尚未完全擺脫夢魘封鎖的記憶深處。
顧錦城醒來時,已是深夜。陸峻已經離開,隻留下那份加密文件和亟待驗證的、沉甸甸的猜想。病房裡依舊隻有宋墨涵陪著他。她正靠在椅背上小憩,柔和的燈光勾勒出她恬靜的側臉和眼下無法掩飾的淡淡青黑。這些天,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守著他,不僅是醫生,更是他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最堅定的錨點。
顧錦城靜靜地看著她,心中那片因遺忘、無力感和愧疚而冰封的荒原,仿佛被一股汩汩流淌的暖流浸潤,堅冰碎裂,悄無聲息地融化,顯露出底下渴望新生的土壤。他想起她白天說的那番話——“愛的是這個完整的你”。一股混合著責任感、愛意與不屈意誌的力量,從心底最深處轟然升騰,猛烈衝刷著那些因極致恐懼而設下的精神壁壘。
他極輕地動了動,試圖伸手去觸碰她散落在額前的一縷碎發,不想這細微的動作卻驚醒了她。
宋墨涵立刻睜開眼,眼神先是帶著一絲剛醒的朦朧,隨即迅速恢複清明,下意識地先望向他,關切地低語:“醒了?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水?”
顧錦城搖搖頭,目光沉靜而銳利地落在床頭那份陌生的文件夾上。“陸峻來過了?”他的聲音還帶著久睡的沙啞,但語調已透出屬於“龍焱”隊長的敏銳。
“嗯。”宋墨涵將文件遞給他,並簡要說明了陸峻帶來的新情報和推測,“……所以,可能存在一條舊勘探道,但需要更多細節來確認其安全性和精確入口位置。”
顧錦城翻開文件,目光如掃描儀般掠過那些模擬圖、結構分析和曆史檔案影印件。那些線條、數據和模糊的圖紙,仿佛一把鑰匙,插入了他腦海深處鏽蝕的鎖孔。隱隱的刺痛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伴隨而來的是更加清晰、連貫的片段式畫麵——
·觸覺:黑暗中徒手摸索前行的觸感,指尖劃過粗糙岩壁時沾染的濕滑黏膩的苔蘚。
·體感:側身擠過極端狹窄縫隙時,胸腔被岩石緊緊壓迫的窒息感,作戰服與岩壁摩擦的窸窣聲在通道內放大。
·視覺關鍵!):在通道儘頭,一處看似天然形成的岩石凹陷處,借助某種微弱的光源也許是夜視儀殘餘的電量,也許是縫隙透入的絲毫天光),他的手指觸摸到了——幾個刻痕古怪、深深楔入岩石、絕非自然形成的符號!
他猛地閉上眼,將所有精神力量集中於那驚鴻一瞥的記憶碎片。汗水瞬間從額角、鬢邊滲出,沿著緊繃的線條滑落。他的身體因抵抗巨大的精神壓力而微微顫抖,但他緊咬著牙關,下頜線如斧劈刀削,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因為無法承受的痛苦而退縮。他像是在攀爬一道垂直的懸崖,腳下是回憶的深淵,而上方,是真相的光亮。
宋墨涵沒有出聲打擾,也沒有試圖安撫。她隻是默默地遞上一杯溫水,然後,用自己溫暖而堅定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空著的那隻、因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沒有言語,但她掌心的溫度和穩定的脈搏,將她全部的力量、信任與陪伴,源源不斷地、無聲地灌注到他的體內。
許久,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的跋涉,顧錦城緩緩地、極其疲憊卻又無比堅定地睜開了眼睛。眼底布滿駭人的血絲,但那瞳孔深處,卻亮得驚人,如同被暴雨洗滌後的寒星。他看向宋墨涵,聲音因精神的極度消耗而乾澀沙啞,卻帶著一種撥雲見日、塵埃落定般的清晰:
“我想起來了……那些鑿痕的儘頭,有幾個符號。不是隨意刻劃,像是……某種簡易卻特定的方位標識,或者……是開啟某種機製的提示。”他頓了頓,努力複刻著記憶中那無比重要的圖案,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一個圓圈,中心點了一個點,旁邊有一個傾斜的箭頭,明確指向斜下方……還有,在箭頭旁邊,刻著一個像是簡化閃電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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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立刻抓起筆和專用記錄本,根據他的描述迅速繪製草圖。這些符號,對於受過最嚴格偵察與符號學訓練的顧錦城而言,其形態和組合,很可能代表著某種約定的含義,甚至是“龍焱”內部或特定曆史時期使用的暗號。
“通知老霍和陸峻,”顧錦城的語氣恢複了往日的果決與威嚴,儘管臉色依舊蒼白,身體虛弱,但那股屬於隊伍核心、決策者的強大氣勢正在迅速回歸,如同沉睡的雄獅蘇醒,“我需要立刻與總部的符號破譯組、地質工程專家進行三方加密通話。那條路……”他目光銳利地看向草圖,語氣篤定,“我肯定走過。而且,我記起那種感覺了……雖然充滿未知的危險,岩壁隨時可能坍塌,但當時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印在腦子裡——‘它’是通的!這條被遺忘的路,或許能繞開正麵的銅牆鐵壁。”
希望,在這一刻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祈願,而是變得前所未有的具體、可觸可及。這不僅是一次記憶層麵的重大突破,更是顧錦城在精神上的一次涅盤重生。他不再僅僅是那個被動承受創傷、在幫助下努力回憶的傷員,他開始主動地、運用自己豐富的經驗、知識和直覺,重新掌控局麵,引領著突破的方向。
宋墨涵看著他眼中重燃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熾熱和深邃的火焰,那是一種源自靈魂不屈、淬煉於苦難、並被愛與信任滋養的璀璨光芒。她知道,前路依然布滿荊棘,黑暗中的敵人依舊狡詐凶殘,但她的英雄,正在以一種更加強大、更加完整的姿態,強勢歸來。他們的愛情,在這生死考驗與並肩作戰的熔爐中,早已超越了簡單的兒女情長,深深地融入了共同的使命、信念與守護之中,被淬煉得堅不可摧,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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