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醫療核心區內，如同實質般刺耳的警報聲終於緩緩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寂靜，沉重得仿佛能壓垮每一根神經。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能量殘餘的微弱焦糊味。主屏幕上，顧錦城的生命體征數據曲線如同驚濤駭浪後漸趨平靜的海麵，雖然依舊有細微的波動，但總體趨勢已錨定在平穩區間。尤其那曾瘋狂跳躍、代表右臂異常生物電的信號，此刻正像被馴服的野馬，緩緩回歸正常的疆域。
“老天爺……顧隊這操作，太嚇人了，簡直是拿自己的身體當能量緩衝器！”林浩長舒一口濁氣，整個人幾乎癱軟在椅子上，胡亂抹了把額頭上密布的冷汗。他下意識轉向依舊僵立在主控台前的宋墨涵，想扯個輕鬆點的玩笑緩和氣氛，卻在目光觸及她側臉時，所有話語都哽在了喉頭。
宋墨涵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彎曲的青竹，這是她身為頂尖醫療科學家刻入骨子裡的專業素養。然而，那垂在身側、微微顫抖的指尖，以及那雙失去了平日溫潤洞察光彩、隻剩下劫後餘悸與深沉擔憂的眸子，清晰地泄露了她內心遠非表麵這般平靜無波。她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牽引，緊緊膠著在屏幕上那個代表著顧錦城生命之火的光點上，仿佛要穿透冰冷的數據流，親自確認那個男人的每一寸安然。
“墨涵……”林浩放輕了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安撫。
宋墨涵猛地回神，像是從一場驚夢中掙脫。她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強迫自己將翻湧的情緒壓回心底最深處那片隻為一人保留的柔軟角落。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戰鬥遠未結束，陳亮還在隔離艙內掙紮，前線的危機也剛剛暫緩。她迅速收斂心神，纖長十指在控製台上飛舞，調出顧錦城右臂的詳細生物信號分析報告，一行行複雜的數據在她眼中飛快掠過。同時，她接通通訊器，聲音已經恢複了慣有的冷靜與清晰，聽不出一絲波瀾：“顧隊，根據實時數據顯示，你的右臂經曆了超常規的高強度能量衝擊，雖然生物組織暫無結構性損傷跡象，但神經束可能存在短暫過載和輕微灼傷。建議立即進行局部深度冷敷和低強度生物電刺激，以緩解神經炎症，預防後續出現肌無力或感覺遲鈍等並發症。舒緩方案的詳細參數已發送至你的備用終端，請嚴格按照指示操作。”
她的語調平穩專業，仿佛剛才那聲失態到幾乎破音的“顧錦城！你瘋了！”隻是眾人的幻覺。但隻有她自己知道，胸腔裡那顆心臟，依舊如同擂鼓般，沉重而急促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對那個遠在危險前沿男人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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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裂口處，臨時休整點。空氣汙濁，帶著塵土和未知能量殘留的腥甜氣息。
顧錦城倚靠著冰冷的岩壁，耳畔傳來宋墨涵條理清晰的醫囑，那冷靜的聲音像一股清泉，流淌過他因高度緊張而略顯焦躁的神經。他冷硬的麵部線條幾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仿佛冰川邊緣被陽光融化的細微裂痕。他依言從隨身醫療包裡取出高效冷敷貼和便攜式生物電刺激器，動作因為右臂的刺麻感而略顯遲滯。按照接收到的參數進行設置、佩戴，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酸麻的肌肉，帶來一陣奇異的混合著刺痛與舒緩的感覺，這感覺仿佛不僅來自設備，更帶著後方那人通過數據傳遞而來的、無聲的關切與指尖的溫度。
“隊長，你的手……”趙強快步走過來，眉頭緊鎖，擔憂地看著顧錦城動作間那份難以完全掩飾的僵硬。他是隊裡的老資格，見過顧錦城無數次受傷，但這次的能量衝擊截然不同，帶著一種詭異的侵蝕性。
“無礙。”顧錦城打斷他，語氣簡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目光如炬，掃過正在協助吳仁整理散落數據設備的隊員，最後落在一旁蜷縮著、眼神依舊渙散惶然的吳仁身上。“吳工的情況穩定了嗎？”他問趙強，聲音壓低。
“生命體征穩定了，手臂上的能量反應在您啟動‘欺騙波紋’後確實被顯著抑製。不過……”趙強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他精神損耗極大，像是被掏空了。而且，隊長，我觀察到，在能量爆發和抑製的過程中，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那種能量的‘情緒’或者‘意圖’，他說感覺很混亂，很饑餓……”
顧錦城眼神驟然銳利。這時，吳仁在一名隊員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比之前多了一絲清明。他看著顧錦城，嘴唇囁嚅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聲音帶著沙啞和羞愧：“顧、顧隊長……謝謝您救了我。還有……對不起，我之前……太害怕了，差點釀成大錯。”他低下頭，不敢看顧錦城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纏繞著繃帶、依舊隱隱透出詭異微光的手臂上。
“恐懼是生物求生本能，無可厚非。”顧錦城的聲音不高，卻像定海神針般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但能在恐懼中堅守職責，記錄下關鍵數據，並在危機時刻提供重要信息，這就是勇氣。吳工，你堅持記錄的數據和你的親身經曆，是我們目前理解這種未知威脅最寶貴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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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數據，吳仁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眼睛裡恢複了些許神采，那是屬於科研人員的本能：“對，數據！我記錄了它很多能量波動模式，還有它對不同物質、甚至……對生物組織的反應規律。”他語速加快，仿佛找到了在絕境中證明自身價值的支點，“我覺得，它不像我們最初判斷的、純粹的毀滅性能量。它內部……似乎存在著某種複雜的規律，或者說，一種……原始的、基於生存和擴張的邏輯！它像是在……學習。”
就在這時，顧錦城彆在腰側的備用終端發出急促的震動。他低頭看去，屏幕上彈出一條來自指揮中心、經由宋墨涵團隊技術加密中轉的最高優先級信息。快速瀏覽完內容，顧錦城的眉頭瞬間鎖緊，周身氣息也隨之冷凝。
“隊長？”趙強立刻察覺到這變化，心提到了嗓子眼。
顧錦城抬起眼，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隊員，聲音沉肅如同鉛塊：“指揮中心緊急通報，‘影刃’小隊在按計劃前往b7區域執行偵察任務途中，失聯已超過預定安全時間十五分鐘。他們最後傳回的信號片段極其短暫且混亂……經技術分析，檢測到高強度的、與吳工手臂上同源的能量反應，但其性質……更為狂暴，充滿攻擊性。”
消息像一塊驟然投入湖麵的堅冰，瞬間砸碎了剛剛有所緩和的氛圍。所有人的心都跟著猛地一沉。“影刃”失聯，不僅僅意味著又一支精銳小隊陷入險境，更預示著情況可能比他們遭遇的更加嚴峻，危險等級正在急劇攀升。
吳仁聽到“b7區域”和“狂暴”等字眼，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他下意識地用左手死死捂住右臂的繃帶，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恐懼顫音：“b7區域……是、是主通風管道係統的核心樞紐之一！也是幾個早期勘探井的交彙點！如果那裡也出現了‘感染’，而且能量性質變得更具攻擊性……它們可能會通過縱橫交錯的通風管網加速擴散！能量在管道中形成共振和疊加，甚至……甚至可能引發鏈式反應，導致整個地下結構應力失衡，引發大麵積坍塌！”
吳仁的推測無疑是雪上加霜，將一場救援行動升級為可能關乎整個基地存亡的危機。隊員們麵麵相覷，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震驚與凝重。
顧錦城眼神銳利如刀，迅速做出決斷，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趙強，立刻將吳工的推測、‘影刃’失聯情況以及我們剛才遭遇的能量特性，彙總整理，以最高優先級加密彙報指揮中心及醫療核心區宋博士團隊。其他人，全麵檢查武器裝備和生存物資，補充能量，五分鐘後，我們向b7區域邊緣推進，建立前進據點，同步等待指揮中心進一步指令和‘影刃’的緊急搜尋方案！”
“是！”整齊劃一的回應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小隊成員立刻散開，各自忙碌起來，凝重的氣氛中彌漫著戰前的緊迫。
顧錦城走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岩石背後，再次單獨接通了與醫療核心區的加密頻道。
“墨涵，”他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指揮中心的信息和吳仁關於b7區域通風係統的推測，收到了嗎？”
“收到了。”宋墨涵的回應立刻響起，同樣凝重無比，“林浩正在帶隊重新構建能量擴散模型，重點分析能量通過複雜通風係統可能形成的路徑、擴散速度及共振風險。顧錦城，‘影刃’失聯區域的遠程掃描讀數異常之高，能量活性遠超你們剛才遭遇的級彆。吳仁那種獨特的感知能力，現在可能是我們定位能量核心、甚至嘗試理解其行為模式的關鍵。我們需要他儘可能詳細地描述他所‘感覺’到的一切，哪怕是再荒謬的直覺。”
她頓了頓，聲音裡染上一抹更深沉的陰霾，如同被烏雲遮蔽的月光：“另外，必須告訴你，陳亮的情況……出現反複。同化能量表現出極強的適應性，正在快速繞過之前起效的抑製手段。他的生命體征再次出現劇烈波動，神經係統受損指標持續上升。我們迫切需要吳仁提供的、關於能量與生物組織深層交互的數據，來調整甚至重新製定治療方案。時間……可能比我們預想的更加緊迫。”
前有戰友失聯，險境未知且升級；後有同伴病情反複，救治之路遇阻。壓力如同無形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沉甸甸地壓在顧錦城寬厚的肩頭。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過不遠處正努力向趙強比劃、描述自己那玄乎感知的吳仁，又仿佛穿透了層層冰冷的岩石與鋼鐵壁壘，看到了醫療區內那個正緊抿著唇、與時間和死神進行無聲角力的纖影。
“我知道了。”顧錦城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如同曆經風浪的礁石，“我們會儘快獲取吳仁更詳細的感知信息，儘可能挖掘其中的價值。陳亮那邊，就拜托你了。”
他沒有說更多的安慰之詞，也沒有流露絲毫的猶豫與彷徨。千言萬語，所有的信任與托付，都凝聚在這簡短的回應和沉甸甸的“拜托”之中。這是一種超越言語的默契，是在無數次生死考驗中淬煉出的、無可替代的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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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宋墨涵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那句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務必小心”在唇邊轉了幾圈，最終還是被咽了回去，化作更實際、也更符合她身份的叮囑，“注意右臂的實時反饋，任何細微的不適或異常感覺，立即報告，不要勉強。針對b7區域高活性能量的新型抑製方案，以及增強型的能量探測模塊，我們正在聯合工程部加緊調試，很快會通過安全通道傳輸給你。”
“好。”
通訊切斷。岩壁後的角落恢複寂靜，隻有地下深處隱約傳來的、不詳的嗡鳴。顧錦城抬起左手，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按在依舊佩戴著生物電刺激器的右臂上，那裡似乎還殘留著她通過冰冷數據傳遞而來的、帶著溫度的關切。他緩緩握緊拳頭，感受著肌肉在電流刺激下的細微抽動，隨即毅然轉身，走向他那群嚴陣以待的隊員，走向那片等待著他們的、更加濃重和未知的黑暗。
新的危機，如同在深淵中睜開了巨眼的潛伏惡獸，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等待著他們的到來。而他與她的戰鬥，一個在前線以身為盾，披荊斬棘；一個在後方以智為刃，與死神賽跑。他們守護的，不僅是彼此心底那份無需言說的情愫，更是身後無數鮮活的生命，與腳下這片承載著人類文明火種的土地。
這份在生死考驗中淬煉出的信任與情感，無需宣之於口，卻早已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重於千鈞，重於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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