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顧錦城那一聲幾不可聞的“嗯”,如同穿越了亙古洪荒的微弱信號,穿透了厚重地層的阻隔與通訊頻道中不可避免的雜音,精準地、毫無損耗地落在了宋墨涵的耳膜上,繼而重重敲擊在她的心尖。那一瞬間,她緊繃得如同滿弓之弦的神經,仿佛被這簡單到極致的音節溫柔地撫過,驟然鬆弛,隨之而來的,是幾乎將她淹沒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與後怕。
她甚至能透過這聲音,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他此刻的模樣:定然是倚靠著冰冷潮濕的岩壁,作戰服破損,滿身是乾涸與新鮮交織的血汙、塵土,左臂的傷口被應急繃帶粗糙包紮,鮮血仍在緩慢滲出。那張棱角分明的剛毅臉龐上,必定帶著高強度激戰後的疲憊與硝煙痕跡,唯有那雙深邃如寒夜星辰的眼眸,在聽到她聲音的刹那,會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微弱暖意。
“博士!您的生命體征在報警!心率過快,血壓持續偏低!”助理研究員林浩盯著監控屏上刺目的紅色數據,急聲提醒,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長時間的靈能超負荷鏈接與精神高度緊張,正在反噬宋墨涵自己的身體。
宋墨涵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消毒液和儀器冷卻劑味道的空氣,強行將幾乎奪眶而出的酸澀熱意逼退,也將那翻湧的心潮壓回心底最深處。“我沒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但迅速恢複了平日裡的冷靜與專業,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優先確保‘影刃’幸存者的生命支持係統穩定,重新校準維生液參數。計算最優後送方案,我需要三套備選,精確到每一分鐘的能量消耗和風險係數。同時,準備接收顧隊長及其小隊成員的實時生理數據流,重點標注顧隊長的左臂肌腱撕裂程度和靈能波動圖譜,我要進行深度傷情評估。”
她的指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深處那根為那個男人時刻牽動的弦,從未停止震顫,甚至與監測屏上代表他心跳的光點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地下數千公尺的黑暗,如同蟄伏巨獸黏滑冰冷的食道,不僅吞噬著光線與希望,也貪婪地吞噬著她無邊無際的牽掛。
\\\\
地下腔室,殘存的能量繭散發著微弱而不祥的熒光,臨時構築的防禦圈內,氣氛凝重。
醫療兵張瀾——一位經驗豐富且心思縝密的老兵,正小心翼翼地拆開顧錦城左臂上被血浸透的臨時繃帶。傷口暴露出來,比預想的更為猙獰。不僅僅是表皮撕裂,深層的肌肉纖維如同被巨力撕扯過般大麵積受損、斷裂,腫脹的組織呈現出不健康的紫紅色,並且伴有明顯的神經壓迫症狀,手指的細微顫動都已變得困難。之前的止血粉和加壓包紮,僅僅是延緩了失血速度。
“隊長,傷口汙染嚴重,肌腱部分撕裂,神經可能受損。必須儘快進行清創縫合和神經修複手術,拖延下去……”張瀾的聲音低沉而嚴肅,未儘之語不言而喻——永久性的功能障礙,甚至部分手臂功能喪失。
顧錦城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開來,仿佛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並非長在自己身上。他嘗試活動了一下因劇痛和麻木而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隻有指尖傳來微弱的刺痛感。“先優先處理其他重傷員,確保‘影刃’的兄弟們生命體征平穩。我還能堅持。”他的聲音沙啞卻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他的目光越過張瀾的肩膀,掃過那些剛剛從能量繭中被解救出來的“影刃”隊員。他們依舊昏迷不醒,麵色蒼白如紙,胸膛微弱的起伏是生命仍在延續的唯一證明。他的視線最終落在那道吞噬了秦嶽的裂縫上,那位老戰友枯槁卻堅毅的遺容,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那枚用生命換來的、儲存著“巢母”與“端口”秘密的微型芯片,此刻正緊緊貼在他胸口的內袋裡,仿佛一塊灼熱的炭,燙得他心口發疼。
“巢母……端口……”這兩個詞,如同來自深淵的低語,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幾乎讓他喘不過氣。如果秦嶽用最後意誌傳遞的情報屬實,那麼他們之前經曆的所有慘烈戰鬥、付出的巨大犧牲,可能僅僅觸及了那未知恐怖存在的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更深邃、更令人絕望的威脅,還潛藏在人類認知無法觸及的深淵之中。
就在這時,他佩戴在手腕上的便攜式高敏度生命監測儀傳來一陣細微卻持續的震動,一道經過高度加密的、代表著宋墨涵獨特靈能印記的數據流彙入。緊接著,她那熟悉的聲音通過私人加密頻道再次響起,這一次,語調中摒除了所有個人情緒,隻剩下純粹的專業與不容置疑的引導:
“錦城,實時生理數據顯示,你左臂的神經壓迫指數已超過安全閾值37,靈能波動呈現紊亂峰穀,這是透支和創傷應激的典型表現。現在,排除一切乾擾,按照我的指引,嘗試進行初步的靈能疏導和特定肌群漸進式放鬆。這無法治愈傷口,但能最大限度減緩神經繼發性損傷,為後續手術爭取更有利的條件和……時間。”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顧錦城微微一怔。在這種強敵環伺、環境極端惡劣、隨時可能再次遭遇襲擊的地下深處,進行如此精細的遠程靈能醫療引導?這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然而,他對她的能力有著近乎本能的信任。這種信任,是在無數次生死邊緣的並肩作戰中,用生命驗證過的。
“明白。你說。”他低聲道,聲音因克製痛楚而略顯緊繃。他抬手示意周圍負責警戒的隊員擴大防禦圈,自己則緩緩向後靠了靠,尋找到一個相對穩固的支撐點,徹底閉上眼睛,將全部意誌集中於體內,努力忽略掉周圍岩壁滲水的滴答聲、隊員們沉重的呼吸聲以及左臂那鑽心刺骨的劇痛。
“首先,調整你的呼吸節奏。吸氣,深長而緩慢,意念集中於丹田;呼氣,綿長而均勻,嘗試將體內的濁氣和躁動的靈能一並排出……”宋墨涵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清晰、冷靜,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靈魂屏障的安撫力量,仿佛她並非遠在數千米之上,而是就跪坐在他身邊,將溫涼的手指輕按在他灼痛的額角。
顧錦城依言照做。他努力摒棄腦海中紛雜的念頭——對未知敵人的憂慮、對犧牲戰友的悲痛、對前路的迷茫——將意識徹底沉入體內那片因透支而變得混沌不堪的靈能之海。在宋墨涵精準如手術刀般的言語引導下,他開始以驚人的意誌力,嘗試去約束、梳理那如同脫韁野馬般躁動不安的靈能,引導它們從狂暴的浪潮化為溫順的涓涓細流,極其小心地、緩慢地流過左臂受損、堵塞的經絡與穴位。劇痛依舊如同跗骨之蛆,但隨著那微涼的、帶著獨特治愈頻率的靈能波動源自宋墨涵遠程同步引導的微弱共鳴)隱約出現,肌肉的劇烈痙攣和神經末梢的灼燒感,似乎真的得到了一絲絲的緩解。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尤其是在他身體與精神雙重瀕臨極限的狀態下。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的額角、鬢邊滑落,混著血汙和塵土,在他堅毅的下頜線上彙成細流。但他緊抿著薄唇,牙關緊咬,除了因極度克製而微微顫抖的指尖,沒有發出一絲呻吟或喘息,將全部殘存的意誌力都傾注於執行她的每一個指令。
周圍的隊員們看著隊長閉目凝神,仿佛與冥冥中的存在進行著無聲的交流,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連呼吸都收斂了幾分。他們明白,這不僅僅是治療,更是一種在絕境中,跨越生死界限的相互支撐與靈魂共鳴。
\\\\
地麵,前沿醫療中心,主控室。
宋墨涵緊盯著全息屏幕上代表顧錦城生命狀態的各項參數曲線,看到那代表神經壓迫指數的危險紅色曲線開始出現小幅回落,紊亂的靈能波動頻譜也逐漸趨於平緩,她一直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毫米。她能通過數據流的微妙反饋,隱約“感知”到他在另一端是如何拚儘意誌力配合她的引導,那種全然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讓她心頭酸軟一片,同時也帶來了更沉重的責任感。
這種超越常規物理距離的遠程靈能疏導,其難度超乎想象。它不僅要求作為主導者的她擁有極其精湛的精神感應精度、深厚的醫療靈能底蘊,更需要接受者擁有鋼鐵般不可動搖的意誌,以及對引導者毫無保留的、近乎信仰般的信任。兩者缺一不可,否則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靈能反噬,對雙方造成嚴重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