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顧錦城的命令如同在基地外圍築起了一道無形的能量屏障，將科學理事會的觸角暫時阻擋在外。軌道平台上的埃莉諾·薩瑟蘭博士會作何反應，暫時不是宋墨涵需要優先考慮的問題。她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對李銘體內孢子能量衰減之謎的破解，以及為即將出發的勘探隊製定萬全之策上。她知道，薩瑟蘭的沉默隻是風暴前的寧靜，必須在此之前找到關鍵的突破口。
醫療區內，低頻率脈衝刺激和神經穩定劑的效果初步顯現，但代價是李銘時而陷入昏睡，時而因神經刺痛而短暫清醒。在一次清醒的間隙，他虛弱地抓住宋墨涵的手腕，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博士……能量……它在‘害怕’，或者在……‘躲藏’……”這話語如同囈語，卻像一道閃電劃過宋墨涵的腦海。能量具備初級意識的可能性再次被放大。
監測數據顯示，李銘的孢子能量衰減趨勢得到了極其細微的延緩，雖然未能逆轉，但那條平滑下降的曲線終於出現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證明外部乾預是有效的。而隔壁隔離艙內，“鐵砧”的生理指標波動也隨之平複了些許，進一步印證了兩人之間那種神秘的超距關聯。
“這種關聯比我們想象的更精密，像是一種……生物性的量子糾纏？”蘇宛看著同步數據，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科研人員麵對未知時的興奮與困惑。她調出了“鐵砧”的早期體檢報告，“看這裡，隊長在被孢子感染初期，大腦邊緣體和鬆果體的異常活動顯著增強，這或許是意識連接的生理基礎？”
“更像是某種基於能量信息素的神經網絡，”宋墨涵修正道，指尖飛快地在光屏上劃過，調出孢子能量的微觀結構模擬圖和能量場分布圖，“孢子能量本身可能具備初級意識，或者至少是強大的信息感知和傳遞能力。‘鐵砧’隊長作為曾經的宿主，其生命磁場或某種深層生理節律，與孢子能量建立了深度共振。一方衰減，另一方必受擾動。李銘剛才說能量在‘躲藏’，也許……它感知到了外部的威脅，或者內部環境不再適合存在？”
這個推斷讓在場的醫療官們都感到一陣寒意。如果孢子能量真的具備某種“意識”，那麼它的“衰減”是自然的生命周期，還是某種主動的“隱匿”或“轉移”？而外部威脅，除了科學理事會，是否還指向了他們正在進行的治療本身？
時間不等人。在顧錦城的高效督辦下，勘探隊的組建和裝備調配以驚人的速度完成。隊長是基地另一位經驗豐富的資深士官長，名叫周銳，以冷靜和謹慎著稱，曾是顧錦城在幾次邊緣星域清掃任務中的老部下。隊員則從“暗影”小隊和偵察部隊中遴選，個個都是好手。他們的裝備清單經過顧錦城親自審定，增加了數種針對非能量信號探測和物理樣本保全的特殊設備，甚至還包括了小型相位屏蔽裝置，以應對可能存在的未知能量場乾擾。
出發前夜，宋墨涵親自為勘探隊成員進行了最後一次生理指標檢查和戰前簡報。當她走到周銳麵前時，這位麵容剛毅、左邊眉骨上有一道淺疤的士官長抬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沉聲道：“博士，請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將您需要的東西帶回來。”他的眼神堅定，帶著軍人特有的可靠，以及一絲對未知任務的審慎。
宋墨涵心中微動，點了點頭，將一份加密的數據芯片交到他手中：“士官長，這是最新的能量殘留特征頻率和可能存在的物理結構模型。優先保證隊員安全，樣本其次。如果……如果遇到無法理解的現象，立刻撤退，保存數據為重。”
“明白。指揮官強調過，活著回來是第一位。”周銳鄭重接過，貼身收好，動作一絲不苟。
就在這時，顧錦城的身影出現在裝備檢查區入口。他依舊是那副冷峻的模樣，軍裝筆挺，步伐沉穩，但宋墨涵敏銳地察覺到他眉宇間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以及眼底深處隱藏的擔憂。他親自來為勘探隊送行，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沒有冗長的動員，顧錦城隻是走到隊列前，目光逐一掃過每一位整裝待發的隊員，那目光如同實質，帶著重量和溫度。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記住，你們的首要任務是活著回來。基地需要你們每一個人。遇到無法應對的危險，立刻啟動相位屏蔽，發出求救信號，基地是你們最堅實的後盾。”
“是！指揮官！”隊員們齊聲應答，士氣高昂，眼神中充滿了對指揮官的信任。
顧錦城的目光最後落在周銳身上，兩人對視一眼，多年的默契讓一切儘在不言中。周銳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低聲道：“頭兒，家裡就交給你了。”顧錦城微不可察地頷首。
隊伍出發，通過重重氣閘，消失在通往地表通道的黑暗中。宋墨涵站在觀察窗前，冰涼的玻璃隔絕了外界的有害環境，也仿佛隔絕了希望。她看著最後一名隊員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心中默默祈禱，不僅為了樣本，更為了這些勇敢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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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還帶著體溫和淡淡洗滌劑味道的軍裝外套輕輕披在了她的肩上，驅散了從通道密封處滲入的寒意。宋墨涵回頭，對上顧錦城深沉的視線。他裡麵隻穿了一件貼身的深色作戰服，勾勒出精悍的線條。
“夜裡冷凝係統功率加大，這裡接近外層通道，彆站太久。”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顯然是長時間部署和壓力所致。
他沒有離開，而是陪她一起站在那裡，沉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通道。這種無聲的陪伴，比任何言語都更能安撫她內心翻湧的焦慮和不確定感。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硝煙味、冷冽的金屬氣息，混合著那件外套上屬於他的體溫，此刻竟成了最讓她安心的存在。她下意識地攏緊了外套，仿佛這樣能汲取更多力量。
“他們會沒事的，對吧？”她輕聲問，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告訴自己。她知道周銳是精銳，但遺跡的詭異遠超想象。
“周銳是我帶出來的兵，他最擅長在絕境裡找到生路。”顧錦城的回答帶著絕對的信任，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她，走廊昏暗的安全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卻柔和了他平日過於冷硬的線條，“倒是你，臉色很差。李銘的情況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你需要休息，宋博士。”他用了比較正式的稱呼，但語氣裡的關切卻難以掩飾。
他的關心直接而純粹，不帶任何修飾。宋墨涵心中一暖，仿佛有一股暖流注入冰封的河床。“我沒事，數據還需要進一步分析，李銘的囈語給了我新的方向。而且，‘亥伯龍’分析儀就快到了，我得提前準備好接入和調試方案，不能耽誤時間。”
“設備到了自然會有人調試，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顧錦城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眼神裡卻是近乎無奈的關切，“基地可以沒有一台新機器，但不能沒有你。你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這話如此直白，幾乎剝掉了他作為指揮官的所有外殼，露出了內裡純粹的擔憂。
這話讓宋墨涵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抬起頭，撞進他如夜海般深邃的眼眸中，那裡麵映著她有些蒼白的臉，也映著一種沉重而真摯的情感，仿佛在無聲地承諾著支撐與守護。
“顧錦城……”她張了張嘴，想為他的信任道謝，想為他的關心回應，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他們之間，似乎早已超越了上下級或合作者的關係，一種在危機中淬煉出的默契與信任正在悄然生根。
就在這時，宋墨涵彆在領口的個人終端再次發出急促的、代表最高優先級的刺耳提示音，這次是來自李銘生命監護係統的崩潰警報！
兩人臉色同時一變，瞬間將所有私人的情緒拋諸腦後，如同兩道離弦的利箭般衝向醫療區。
監護室內，紅燈閃爍，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李銘病床周圍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蜂鳴。屏幕顯示，他體內的孢子能量衰減速率陡然加快了數倍！原本隻是平滑下降的曲線出現了劇烈的、斷崖式的下跌，同時伴隨著李銘生命體征的急速惡化，心率紊亂，血壓驟降，皮膚開始呈現不正常的灰白色！
“博士！能量活性正在崩潰式下降！生命維持係統負荷已達臨界！快要撐不住了！”蘇宛的聲音帶著驚恐，幾乎破音。
“脈衝刺激加到最大安全閾值！注射強心劑和能量穩定劑！快！”宋墨涵撲到主控製台前，手指在光屏上舞成一片虛影，額頭瞬間滲出的冷汗沿著鬢角滑落。她之前的乾預隻是延緩，並未找到根源，此刻孢子能量似乎終於走到了某個臨界點，或者說，它正在主動“逃離”這個不再適宜的宿主。
然而，所有的常規醫療手段如同石沉大海，孢子的崩潰和李銘生命的流逝依舊無法阻止，甚至加劇了。宋墨涵看著屏幕上那條代表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曲線，臉色煞白，一種熟悉的、冰冷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臟。難道所有的努力，最終還是無法挽回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旁邊隔離艙內，一直處於穩定狀態的“鐵砧”突然出現了劇烈的反應！他身體猛地繃直，像一張拉滿的弓，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腦波監測儀上顯示出一片混亂的、癲狂的峰值！
“鐵砧隊長！神經束異常放電！生理指標急劇波動！”負責監控的醫療官驚呼。
宋墨涵腦中靈光一閃！拮抗反應！超距關聯！孢子能量的崩潰，正在通過那種神秘的鏈接，猛烈地反噬到“鐵砧”身上！或者說，“鐵砧”的身體和殘留的神經印記，更深切地感知到了孢子的“瀕死”，從而產生了更劇烈的、同步的應激反應！這條連接，不僅是感知，更是共生與對抗的通道！
“顧錦城！”她猛地轉頭，看向一直守在她身旁，如同磐石般沉默卻給予她無限支撐的男人，語速極快，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需要你的授權，立刻對‘鐵砧’隊長進行深度神經介入！嘗試利用他體內殘留的、與孢子的深層聯係，反向穩定李銘體內的能量！這是唯一的機會，但風險極大！介入可能會觸發‘鐵砧’隊長體內潛伏的孢子信息反噬，造成不可逆的神經損傷，甚至……腦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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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案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用一名功勳卓著、剛剛從鬼門關回來的忠誠戰士的安危和未來，去賭另一個幾乎被判定死亡的人一線渺茫的生機。倫理的拷問和沉重的責任瞬間壓在了每個人心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顧錦城身上。他是基地的指揮官，擁有最終的決定權，也必須承擔這個決定帶來的一切後果。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刀割。顧錦城看著宋墨涵因急切、決絕和對生命的執著而熠熠生輝的眼睛，那裡麵有科學家的理性，也有醫者的仁心。他又看向監護儀上李銘那岌岌可危、即將拉平的生命線，最後，他的目光沉重地掃過隔離艙內因痛苦而肌肉虯結、低吼不止的“鐵砧”。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麵，但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唇線、驟然收縮如同針尖的瞳孔，以及額角微微凸起的青筋，都毫無保留地顯示著他內心正經曆著怎樣的天人交戰和責任重壓。
一邊是可能掌握關鍵信息的特殊感染者，一邊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和部下。
僅僅一秒，或許更短。
“授權。”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卻又帶著無比的堅定，“按你的方案做。宋博士，我相信你的判斷。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這句話，如同最強大的能量核心瞬間過載，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注入了宋墨涵的體內。他將他最忠誠的部下的安危，將他作為指揮官的責任和可能背負的終生愧疚，毫無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上。這份信任，沉重如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卻也熾熱如陽，驅散了她心中最後的猶豫和陰霾。
宋墨涵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鼻尖的酸澀和眼中的濕意，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專注而冷靜，如同最精密的手術刀，即將剖開生與死的迷霧。“準備神經介入設備！濃度7.4的神經誘導劑，同步李銘和‘鐵砧’的所有生命監護數據！蘇宛，實時監控能量場變化！其他人，維持李銘基礎生命體征！”
醫療區內瞬間忙碌起來，氣氛緊張得如同即將爆炸的壓力鍋。宋墨涵站在兩個生命垂危的男人之間，指尖在光屏上飛舞，下達一個個精確到毫秒的指令，大腦飛速運轉，計算著每一種可能。顧錦城就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如同一座沉默卻無比堅實的山，為她擋住了所有外界的紛擾和內心的動搖，將全部的信任與支撐，化作她最穩固的後盾。
他的信任，是這極端險惡、冰冷宇宙環境中，照亮她孤獨前路最溫暖、最堅定的光。而她，將用她的全部專業、智慧和決斷，去扞衛這份以生命為代價的信任，去為兩個掙紮的靈魂，爭奪那一線渺茫卻不容放棄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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