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加密通訊頻道裡充斥著不穩定能量場造成的沙沙雜音，如同無數細沙摩擦著耳膜。周銳的麵容在全息投影中時明時暗，他身後的背景是臨時搭建的、閃爍著微弱能量屏障的前進基地，更遠處則是遺跡入口那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那是連星光都畏懼靠近的領域。
“宋博士，指揮官，”周銳的聲音透過乾擾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緊繃，這種疲憊並非源於體力消耗，而是精神長期高度戒備後的深層倦怠，“能量漩渦的物理坐標沒有移動，但它的‘影響範圍’在精神層麵似乎在擴張。我們即使待在這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也必須輪換佩戴加強型神經屏蔽裝置，否則會產生輕微的眩暈感和幻聽。已經有兩位隊員因為輪換間隙稍長，出現了短暫的認知混亂。”
指揮中心內，氣氛愈發凝重。宋墨涵專注地聽著，秀眉微蹙，手指在懸浮的數據板上快速記錄、劃動，調出相關的能量譜模型進行比對。“周隊長，請描述一下你們感受到的最具體的生理和心理變化，任何細節都不要遺漏。比如，幻聽的內容是雜亂無章的呢，還是有某種……規律或者指向性？”她的聲音冷靜，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追根究底。
周銳在屏幕那頭沉吟了片刻，堅毅的麵龐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似乎在努力回憶並描述那種令人不適的體驗：“最初是純粹的噪音，像無數人在耳邊瘋狂囈語，無法分辨任何意義。但後來……尤其是在嘗試靠近核心區域進行掃描後，我似乎……聽到了一些熟悉的、但絕不應該在那裡出現的聲音。”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帶著一種壓抑的沉重，“是我那已經犧牲的、在‘開拓者七號’事件中為了掩護我而陣亡的副官，傑克·莫裡森的聲音……他在呼喚我的名字，語氣和當年一模一樣。”
指揮中心內一片寂靜，隻有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這種直接針對內心最脆弱、最私密角落的精神攻擊，遠比看得見的物理陷阱更令人膽寒。它挖掘著每個人心底的遺憾與傷痛。
宋墨涵眼神一凝，迅速調出實時的精神乾擾頻譜分析圖，一條異常波動的曲線正在有規律地峰值。“指向性精神乾擾……它在掃描並利用我們記憶中的情感弱點，進行精準打擊。”她轉向一直沉默佇立、目光緊鎖主屏幕的顧錦城，語速加快，眼中閃爍著分析的光芒，“顧指揮官，這證實了我的一個猜想——這個能量漩渦並非純粹無序的‘混沌’，它具備某種初級的、但極具惡意的‘意識’，或者至少是能夠映射、放大並扭曲生命體內心波動的特性。它像一麵扭曲的鏡子，反射出我們最不願麵對的鏡像。”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闡述核心觀點：“這意味著，單純的物理隔離或能量屏蔽可能無法完全阻隔其影響。我們需要找到一種能夠從內部穩定自身精神圖景，或者說，能夠在這種針對性的乾擾中保持‘內心秩序’的方法。這或許就是對抗它，甚至理解它的關鍵。”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話語的緊迫性，主屏幕一側，代表李銘生命體征的數據突然發出尖銳而急促的警報聲！他體內原本被宋墨涵巧妙“錨定”的孢子能量，開始出現劇烈的、間歇性的峰值波動，其活躍曲線與遠處能量漩渦傳來的核心搏動頻率，出現了驚人的同步趨勢！就像是兩個心跳正在逐漸重合！
“指揮官！宋博士！李銘的生命體征極度不穩定！能量水平持續攀升，已經接近第一次暴走前的臨界值！抑製劑的效果正在減弱！”醫療小組的緊急通訊接了進來，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急。
所有人的心再次被狠狠揪起，懸到了嗓子眼。時間，真的不多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將李銘推向不可逆轉的深淵。
顧錦城麵沉如水，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宋墨涵身上，那目光帶著千鈞重壓：“宋博士，你的判斷我收到了。現在，告訴我你的具體行動方案？”他需要的是可執行的計劃，而不是理論。
宋墨涵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她知道，最冒險但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方案必須提出來了。她清亮的聲音在寂靜的指揮中心裡清晰地響起：“我需要靠近能量漩渦，必須在乾擾最強的區域邊緣進行實地觀測和數據采樣。”
此言一出，指揮中心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吸氣聲。連通訊那頭的周銳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語氣充滿了擔憂：“宋博士！絕對不行！這裡的的精神乾擾強度遠超預估！就連我們這些經過嚴格抗乾擾訓練的作戰人員都難以長時間承受，您……”
“我明白風險，周隊長。”宋墨涵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實驗步驟，但她看向顧錦城的眼神卻清澈而堅定，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但隻有在近距離，我才能最直觀地感受那種能量的本質波動，才能捕捉到‘混沌’與‘秩序’之間可能存在的、稍縱即逝的轉化節點。李銘的身體等不了更久的基礎理論研究，周銳你們小隊和整個基地的長期安全，也需要我們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威脅。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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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顧錦城和他身後那些表情堅毅的軍官，聲音輕卻帶著千斤重量，充滿了信任：“我相信，有指揮官您的全局調度，有周隊長和小隊成員們的專業能力，能為我創造出必要的、相對安全的條件。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尋找生機。”
這是將自身的安危，毫無保留地交托了出去，交付給了這支隊伍，交付給了她身邊的這個男人。
顧錦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而深沉，包含了瞬間的評估、權衡，一絲名為擔憂的情緒極快閃過，甚至還有一絲對她如此信任的動容。但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屬於最高指揮官的絕對理智與雷霆決斷。
“理由充分，風險可控。”他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直接下達了一連串命令，聲音沉穩有力，瞬間穩定了有些浮動的人心，“周銳，在你當前位置與能量漩渦之間，尋找並建立一級臨時安全觀測點，配備最高規格物理及能量屏障，啟用備用能源確保屏障強度。我將親自帶領‘磐石’戰術小組前往接應，並負責外圍警戒與應急反應。宋博士隨隊行動，她的安全，為此次任務的最高優先級的任務目標，優先級高於一切數據采集！”
“指揮官，您要親自來？”周銳語氣中帶著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注入強心劑般的振奮。指揮官親臨，意味著基地將投入最核心的力量。
“嗯。”顧錦城應了一聲，隨即開始快速點將，“副官，基地指揮權暫時移交林致遠上校，授權等級apha。命令‘磐石’小組，五分鐘內完成一級戰備，攜帶重型防護與精神穩定裝備，在三號發射坪集結待命！”
命令被迅速且高效地執行下去，整個指揮中心如同精密的戰爭機器，再次高速且有序地運轉起來，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職責。
顧錦城大步走到宋墨涵麵前，從腰間戰術帶上取下一個造型簡約卻透著頂尖科技感的銀色金屬頸環，遞給她：“拿著。研究所剛送來的最新型號‘靜心’級個人神經屏蔽器，野外實戰測試版，強度是標準版的五倍，帶有主動反饋穩定功能。戴上它。”他的語氣是命令式的，卻透著一份不容拒絕的關切。
宋墨涵接過頸環，觸手微涼，金屬表麵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一絲溫度，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他的清冽氣息。她沒有絲毫猶豫，依言戴上，頸環自動感應調節大小，完美貼合在頸部的皮膚上，一股清涼平和的感覺瞬間從頸後蔓延開來，似乎連指揮中心內那無形的、壓抑的精神壓力都減輕了幾分。
“謝謝。”她輕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拂過頸環光滑的表麵。
顧錦城沒有回應她的感謝，隻是用一種近乎命令，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令人心安力量的語氣，低沉地說道：“跟緊我。記住，無論在那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感受到什麼都好，那都是假的，是它在試圖瓦解你的意誌。相信我，”他目光如炬，直視她的眼底，“也相信你自己。你的意誌，就是你最堅固的屏障。”
他的話語如同磐石，一字一句，重重落下，在她心中築起了一道堅實的精神防線。
三號發射坪，狂風凜冽，卷起細碎的沙礫拍打在登陸艇的外殼上，發出劈啪聲響。
數艘線條硬朗、塗裝著暗色迷彩的突擊登陸艇引擎已經啟動，發出低沉穩重的轟鳴，如同蓄勢待發的鋼鐵巨獸。“磐石”小組的成員們全員身著黑色特種作戰服，外覆輕型戰術裝甲，裝備精良，眼神銳利如鷹，如同已然出鞘的利劍，靜默地肅立在艇旁，等待著他們的指揮官，也是他們無數次生死與共、最為信賴的隊長。
顧錦城換上了一身同樣的“磐石”小組製式作戰服，更顯得他身形挺拔如鬆，氣勢逼人，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煞氣。他正在進行最後的裝備檢查，動作流暢而精準，每一個卡扣、每一處能量指示都確認無誤，展現出頂尖職業軍人的素養。
宋墨涵也換上了基地特製的、便於活動的灰色防護服，外麵依舊套著她那件象征身份的白色研究員外套，在清一色的黑色作戰服中顯得有些醒目。她站在顧錦城身後稍側的位置，看著他寬闊挺拔的背影和沉穩利落的動作，感受著那股令人安心的強大氣場，原本因緊張和擔憂而有些慌亂的心跳，竟奇異地平複了下來。
這時，一個身材高挑、紮著利落馬尾、眼神清澈而堅定的女軍官快步走了過來，她同樣穿著作戰服，但臂章上明顯的醫療十字標誌顯示著她的職責。她向顧錦城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清亮：“指揮官！‘磐石’小組醫療兵，林靜，向您報到！”
顧錦城回禮，然後側身對宋墨涵介紹道：“林靜，我們小組最好的戰地醫生，同時也是生物能量學方麵的專家，擁有前線急救和能量創傷處理的雙重資格。這次任務，她將全程負責你的醫療安全保障，並協助你進行必要的數據采集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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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靜看向宋墨涵，露出一個爽朗而令人安心的笑容，眼神真誠：“宋博士，久仰您的大名了。放心，有我和隊長在，一定會儘全力保護好您。您隻管專注於您的研究。”她的笑容和話語，像一道暖流，驅散了些許戰場前的冰冷。
宋墨涵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和感激，她知道，這是顧錦城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她增加一層專業的保險，也體現了對整個任務細節的周密考慮。林靜這個角色的加入，不僅為這支純男性的精英戰術小組注入了一絲不同的溫度和更為全麵的專業支持，也讓整個任務團隊的結構更加合理、更具韌性。
“登艇！”顧錦城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一聲令下，如同敲響了戰鼓。
隊員們迅速而有序地魚貫進入登陸艇，動作整齊劃一。顧錦城很自然地伸出手，穩穩地扶了宋墨涵一把，助她登上對於穿著非作戰服的她來說有些高的舷梯。他的手掌寬大、溫暖而極為有力，帶著常年握槍和各種訓練留下的堅硬薄繭，那清晰而可靠的觸感，短暫卻深刻地印在了她的手臂上。
艙門緩緩關閉，將外界的風聲與喧囂隔絕。登陸艇在尾部強大的等離子引擎推動下，平穩而迅猛拔地而起，輕易地衝破了基地外圍流轉的能量護罩，如同離弦之箭，向著遠方那片被不祥的暗紅色能量光芒隱約籠罩的遺跡區域疾馳而去。
艇艙內燈光調至適應長途飛行的昏暗狀態，隻有各種儀表盤和指示燈散發著幽藍或淡綠的光芒，映照著一張張堅毅或專注的麵孔。大部分“磐石”隊員都閉目養神，最大化保存體力，為即將到來的未知危險做準備，艙內氣氛肅殺而凝重，彌漫著一種大戰前的寂靜。
宋墨涵坐在靠舷窗的位置，望著外麵飛速掠過的、荒涼而陌生的星球地表，巨大的岩層和深不見底的裂穀在腳下蔓延，想到此行的目的地和潛在的危險，以及李銘危在旦夕的狀況，她的手指不自覺地緊緊交握，指節有些發白。
忽然，一隻骨節分明、帶著熟悉薄繭的大手，沉穩而有力地覆蓋在她微微顫抖的手背上，輕輕握了握，仿佛在傳遞著無聲的力量與安撫，隨即又很快鬆開，自然地收回。
她愕然轉頭，看向身旁座位上的顧錦城。他依舊閉著眼睛，頭顱微仰靠著艙壁，呼吸平穩，冷峻的側臉在幽暗光線下如同雕刻，仿佛剛才那個短暫卻充滿力量的安撫動作隻是她的錯覺。
但手背上那殘留的、令人無比安心的溫度和堅實觸感，卻真實無比，驅散了她指尖的冰涼和內心的最後一絲慌亂。
在這奔赴未知險境的征途上，在這冰冷的、充滿金屬質感的鋼鐵艙體內，沒有甜言蜜語，沒有過多的眼神交彙，隻有這無聲的、於最細微處悄然流露的守護與擔當，以及絕對的信賴。
宋墨涵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放鬆了微微緊繃的身體和肩膀，將頭輕輕靠在冰涼但堅實的艙壁上，也閉上了眼睛。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的身邊，是能夠托付生死的戰友，是能為她、為整個團隊扛起所有風雨的“磐石”。
而前方，無論是要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渦”，還是那唯一拯救生命的希望微光，她都願意，也必須，與他，與他們，一同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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