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是五張半市斤的全國糧票,三張本市的副食票,還有兩張小小的工業券。數量不多,但在此刻,卻顯得無比珍貴。
“換到了。”廖奎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用了一小瓶酒和幾斤土豆。”
他簡單講述了過程,尤其是聽到的那些碎片信息。
“勞改隊更慘……”謝薇重複著這句話,臉色白了白,手下意識地攥緊了。這意味著父母的處境可能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艱難。
“有了這些票,尤其是全國糧票,我們就能慢慢把空間裡的一些東西‘洗白’一部分了。”廖奎將票證小心收好。
這次暗夜的交易,雖然風險巨大,但總算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突破口。他們用係統裡相對不起眼的物資,換來了在現實世界中至關重要的“通行證”。然而,黑市的險惡和聽到的隻言片語,也讓他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前路的艱難與環境的殘酷。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頑強。他們必須更加小心地守護這點微弱的光亮,在北大荒漫長的寒冬裡,繼續掙紮前行。
嚴寒與物資短缺的陰影,如同揮之不去的濃霧,籠罩著第七農場的每一個角落。在這種壓抑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場部的大喇叭再次響起,通知召開全體“憶苦思甜”大會。
依舊是那個空曠的場部大院,依舊是那個簡陋的木台子。隻是台下的人群,比上一次更加沉默,臉上的菜色也更重了幾分。人們裹著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物,像一個個臃腫的、瑟縮的影子,在寒風中機械地聚集。嗬出的白氣連成一片灰蒙蒙的霧,每個人的眼神都缺乏光彩,帶著一種被生活重壓磨礪出的麻木,以及對未來的茫然。
廖奎和謝薇隨著人流來到會場,找了一個靠後、不引人注意的位置站定。冰冷的空氣仿佛能凍結血液,兩人和其他人一樣,不停地跺著腳,試圖驅散那無孔不入的寒意。謝薇的手藏在厚厚的棉手套裡,悄悄握住了廖奎的手,尋求著一點支撐和溫暖。
楊場長和其他幾位場部領導依舊坐在台上,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肅。大會的主持人換了一位嗓門洪亮、表情激憤的政工乾部。
“同誌們!職工家屬們!”政工乾部的聲音通過鐵皮喇叭放大,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失真,卻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在當前國內外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我們更要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要時刻警惕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發揚艱苦奮鬥的革命精神!”
他的開場白引來一陣稀稀落落、近乎敷衍的掌聲。
接著,是事先安排好的“訴苦”環節。一位頭發花白、滿臉溝壑的老農工被請上台,他用帶著濃重口音的、顫抖的聲音,講述起舊社會給地主扛活時遭受的非人待遇,吃不飽穿不暖,動輒被打罵的悲慘經曆。
“……那年冬天,雪比現在還大,俺娘病得快死了,想喝口熱粥,東家連口餿飯都不給……俺隻能眼睜睜看著……”老農工說著,聲音哽咽,渾濁的老淚順著深刻的笑紋滑落,在凍得發紫的臉上很快凝結成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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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痛苦是真實的,台下的老一代職工中,不少人感同身受,發出了低低的歎息和啜泣聲。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苦難記憶,在特定的場合被重新喚醒,依舊能刺痛人心。
然而,當話題從“憶苦”轉向“思甜”,轉向號召大家“滿足於現狀”、“感謝新時代”、“艱苦奮鬥”時,台下人群的反應卻明顯複雜了許多。
“……我們現在的生活,比起舊社會,已經是天堂了!”政工乾部揮舞著手臂,試圖調動情緒,“我們有飯吃,有衣穿,有工作,這是偉大的勝利!眼前的困難是暫時的,是帝國主義和反動派封鎖造成的!隻要我們團結一心,勒緊褲腰帶,一定能渡過難關!”
口號響亮,道理正確。
但在台下,許多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癟的肚子,感受著身上難以抵禦的嚴寒,聽著家裡孩子因為饑餓和寒冷而夜半的啼哭……這些切膚的體驗,讓那些高昂的號召,在現實麵前,顯得有那麼一絲蒼白和空洞。
廖奎和謝薇在人群中沉默地站著,臉上帶著與周圍人相似的、恰到好處的凝重。他們的內心卻並不平靜。
聽著台上激昂的演說,再對比自己空間裡堆積的糧食、溫暖的住所、甚至還有新鮮蔬菜,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兩人心中湧動。他們並非不同情周圍人的苦難,也並非不認同憶苦的必要性,但擁有了那個超越時代的秘密渠道,讓他們得以在某種程度上超脫於這普遍性的匱乏之外,這使得他們對台上那些試圖用精神力量填補物質空缺的號召,產生了一種清醒的、甚至帶點悲哀的疏離感。
謝薇的手在手套裡微微用力,捏了捏廖奎的手指。廖奎回握了一下,示意自己明白。他們不能流露出任何異樣,必須融入這沉默的大多數。但內心深處,因為擁有了那條危險的、卻能換來實際物資的隱秘渠道黑市換來的票證,以及空間本身),他們麵對這困窘的現狀,確實比周圍那些完全看不到出路的人,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底氣。這底氣並非驕傲,而是一種在絕境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小心翼翼的慶幸。
就在大會進行到後半段,另一位發言者——一位被樹為典型的知青代表——上台表決心,他在慷慨激昂地批判“舊思想、舊文化”之後,話鋒一轉,提到了“知識無用論”,強調在廣闊天地裡,隻有赤誠的心和勤勞的手才是最有用的,書本上的那些東西,很多時候反而會成為思想的枷鎖。
這種論調在當時的背景下並不新鮮,甚至可說是主流。台下大多數人或麻木,或認同地聽著。
然而,站在廖奎側前方不遠處的秦技術員,在聽到“知識無用”這幾個字時,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廖奎敏銳地注意到,這位平日裡就有些沉默寡言的老獸醫,嘴角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那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異常晦暗,仿佛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被輕易踐踏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因為常年接觸牲畜和藥水而粗糙開裂的手,久久沒有抬起。
雖然秦技術員很快就恢複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但那一瞬間的失態,卻被廖奎清晰地捕捉到了。廖奎心中了然。秦大山這類老派技術員,或許思想不夠“進步”,或許為人固執,但他們對自己專業領域的技術和知識,是抱有信仰和尊嚴的。聽到自己視為立身之本的東西被如此輕蔑地否定,內心的抵觸和悲涼可想而知。
這一個小小的發現,讓廖奎對秦技術員有了更深的理解。或許,在未來某些特定的時刻,這種對知識的共同尊重哪怕廖奎的知識更多來自係統和家傳,而非正規教育),能成為他們之間溝通的橋梁。
憶苦思甜大會最終在集體高呼口號的聲浪中結束。人們麻木地跟著呼喊,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有些散亂無力。然後,人群如同退潮般沉默地散去,各自回到那同樣寒冷、同樣需要為下一頓口糧發愁的家中。
回去的路上,廖奎和謝薇依舊沒有說話。寒風刮在臉上,如同小刀子一般。但與周圍那些被沉重現實壓彎了腰的人們相比,他們的步伐似乎更加沉穩一些。
“秦技術員……”謝薇低聲說了一句。
“嗯,”廖奎應道,“他是個真正搞技術的人。”
回到那間看似破敗的土坯房,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寒風與壓抑。雖然現實依然嚴峻,但在擁有了秘密和渠道之後,這小小的空間,似乎也成了他們可以稍作喘息、積蓄力量的堡壘。他們知道,前方的路依舊漫長且艱難,但至少,他們不再是完全被動地承受,而是開始嘗試著,在時代的洪流中,為自己和在乎的人,尋找那一線微弱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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