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他們將目光通過廖奎每日必要的外出)投向【幸福小屋】之外,那慰籍便如同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被巨大的現實壓力所取代。
第七農場的空氣,仿佛被灌滿了鉛。春耕的忙碌掩蓋不住彌漫在每個角落的緊張與壓抑。
“思想改造隊”的工作,正如它的名稱一樣,以一種不容置疑、無孔不入的方式“深入推進”著。場部的大喇叭不再是單純地播放革命歌曲和生產通知,而是增加了大量學習社論、批判文章的內容。播音員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遞出來,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斬釘截鐵的尖銳,一遍遍強調著“提高警惕”、“肅清流毒”、“改造思想”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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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學習的通知愈發頻繁,有時甚至在傍晚收工後,也會突然響起,要求全體職工或特定人群)到場部大禮堂集合,聆聽報告,進行分組討論。那種突如其來的、打亂個人休息時間的召集,帶著一種強製的、不容違逆的權威,讓每個人心頭都沉甸甸的。
廖奎每日往返於畜牧科和家屬區,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變化。人們交談的聲音低了,笑容少了,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和揣測。就連一向爽朗熱情的劉炮,最近碰麵時也隻是匆匆點頭,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憂色,似乎不願多言。韓誌剛也變得沉默了許多,乾活時更加賣力,仿佛想用身體的勞累來麻痹內心的不安。
周申的狀況更讓人擔憂。廖奎有次在去倉庫領料的路上遠遠看到他,周申低著頭,腳步匆匆,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洋溢的熱情光彩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抽空了力氣的麻木和驚弓之鳥般的惶然。廖奎沒有上前打招呼,他知道,此刻的任何接觸,都可能給周申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山雨欲來風滿樓。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這天下午,廖奎正在豬號配合秦技術員給幾頭狀態不佳的母豬做檢查,場部辦公室的一名乾事拿著一疊厚厚的紙張,板著臉走進了畜牧科。
“張科長,秦技術員,廖奎同誌,”乾事的聲音公式化,沒有任何溫度,“這是場黨委和‘思想改造隊’聯合下發的第一批‘思想提高集中學習班’學員名單。通知到個人,明早八點,準時到場部大禮堂集合,不得遲到、缺席。”
張振山接過名單,粗粗掃了一眼,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揮了揮手,示意知道了。
那乾事將一份名單副本貼在畜牧科的公告欄上,又轉向廖奎:“廖奎同誌,你和你愛人謝薇,都在名單上。看清楚通知要求。”
廖奎的心猛地一沉,儘管早有預感,但當壓力如此具體地、白紙黑字地落到頭上時,還是讓他感到一陣心悸。他麵上不動聲色,點了點頭:“知道了,謝謝通知。”
待那乾事離開,廖奎走到公告欄前。那張粗糙的黃色紙張上,密密麻麻打印著幾十個名字。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很快找到了“廖奎”和“謝薇”。兩個名字緊緊挨著,像一對即將被卷入風暴的難友。而在名單的中後段,他也看到了“周申”的名字。
名單的公布,如同在已經極度壓抑的池塘裡投下了一塊巨石。雖然無人敢公開議論,但那種無聲的、彌漫的恐懼和同情或劃清界限的疏遠),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具壓迫感。被點到名字的人,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眼神惶恐;未被點到的人,則在暗自慶幸的同時,也更加小心翼翼。
廖奎提前了一些時間下班,去後勤倉庫接謝薇。他走到倉庫門口,正看到王保管員和謝薇站在倉庫門內低聲說著什麼。王保管員背對著外麵,廖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看到謝薇微微抿著唇,眼神凝重。
見到廖奎,王保管員轉過身,臉上是慣常的嚴肅,但眼神深處,卻傳遞出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那是一種“早有預料”的無奈,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和提醒。她沒有多說,隻是對著廖奎也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回了倉庫裡麵,關上了門。
“名單下來了?”廖奎走到謝薇身邊,低聲問。
“嗯。”謝薇的聲音有些發緊,她抬頭看向廖奎,眼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憂慮,“王大姐剛才……暗示我,這次學習隊動真格的,讓我們……萬事小心。”
廖奎握住她微涼的手,用力捏了捏。“預料之中的事。先回家。”
兩人沉默地走在回土坯房的路上,沿途遇到的其他職工,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們,帶著各種複雜的意味。那種被貼上標簽、被審視的感覺,如同芒刺在背。
回到那間作為對外掩護的、簡陋的土坯房,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目光,兩人才稍稍鬆了口氣,但心情依舊沉重。
“終於還是來了。”謝薇坐在炕沿,輕輕吐出一口氣,臉上帶著疲憊,“躲不過去。”
廖奎坐在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爸用他自己給我們換來的‘清白’身份,就是讓我們能在這種時候,有一個‘接受改造’的資格。我們必須撐過去。”
名單的公布,讓一直懸著的壓力具體化了。他們不再隻是被動地感受外界的緊張,而是正式被卷入了這場“思想風暴”的中心。
“集中學習,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形式怎麼樣。”謝薇蹙眉思索,“媽媽那邊……”
“這正是我們要提前準備的。”廖奎眼神堅定起來,“學習期間,我們可能無法像現在這樣頻繁進入空間。必須確保媽媽處於萬無一失的狀態。”
兩人立刻進入【幸福小屋】。看著床上安詳靜止、氣色日益好轉的母親,再想到即將麵臨的考驗,一種強烈的守護欲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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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仔細檢查了母親的狀況,為她進行了又一次細致的池水擦拭,並喂服了少量池水。謝薇將母親的身下墊得更加柔軟舒適,調整好室溫。
“媽,外麵有些事情,我和廖奎需要離開幾天。”謝薇握著母親的手,輕聲低語,儘管知道她聽不見,“您在這裡很安全,池水會繼續滋養您。等我們回來,您一定會變得更好。”
廖奎則開始清點空間內的物資,確保即使他們一段時間無法進入,裡麵的食物、水源【生生不息水池】自循環)和能源都充足無虞。他將一些重要的物品,如地圖、部分現金票券、武器等,歸置到更隱蔽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兩人才退出空間,回到現實的土坯房。
夜色漸深,土坯房裡燈光昏黃。夫妻二人對坐著,開始為明天的集中學習做最壞的打算和最基本的準備。
“態度要端正,言辭要謹慎,不做出頭鳥,也不落人後。”廖奎沉聲道,這是他在虛擬訓練空間中模擬過無數次的應對策略,“我們經不起任何深究。”
“我知道。”謝薇點頭,“隻是擔心周申……他狀態很差,我怕他承受不住壓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廖奎歎了口氣,“我們能做的有限,先確保自己不出錯,就是目前對他、對所有人最好的情況。”
他們檢查了彼此身上攜帶的物品,確保沒有任何可能引起麻煩的東西。又將土坯房簡單收拾了一下,顯得整潔而樸素,符合他們“需要思想改造”的年輕職工身份。
躺在床上,兩人都無法立刻入睡。窗外,第七農場的夜寂靜無聲,但那寂靜之下,卻湧動著令人不安的暗流。內部,母親緩慢複蘇的生機給予他們溫暖和力量;外部,名為“思想改造”的巨輪已經碾至麵前,不容退縮。
明天,將是新的一天,也是充滿未知與考驗的一天。他們握緊了彼此的手,在黑暗中互相汲取著勇氣和溫度,準備迎接這場不可避免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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