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大荒,白晝漫長,即便到了下工時分,夕陽的餘威依舊炙烤著大地,土坯房經過一整日的曝曬,裡麵悶熱得如同蒸籠。蚊蟲也趁著傍晚的涼意相對而言)傾巢而出,嗡嗡盤旋,尋找著可口的血食。
於衛東端著搪瓷盆,在公共水槽邊胡亂擦洗著身上的汗泥,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不遠處那間屬於廖奎和謝薇的土坯房。
他注意到,這對夫妻下工後的生活規律得近乎刻板。幾乎從不參與知青點或左鄰右舍的納涼閒談,總是匆匆回到自己那間小破屋,很快,屋頂那細弱的煙囪會冒出一陣短暫的、似乎沒什麼分量的炊煙,然後沒多久就熄滅了。接著,那扇破舊的木門便會緊緊關上,再無聲息。
“這麼早就睡?”於衛東撇撇嘴,心裡嘀咕,“這鬼天氣,屋裡跟火炕似的,能睡得著?”他想起自己那間幾個人合住的宿舍,即便開著門窗,夜裡也被熱浪和蚊群折磨得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身上臉上總免不了多幾個紅腫的包。
更讓他覺得奇怪的是,廖奎和謝薇似乎並不太受蚊蟲困擾。第二天早上碰麵,兩人雖然也穿著長袖衣褲,但露出的脖頸、手腕處,很少看到像其他人那樣密密麻麻的叮咬痕跡,頂多偶爾有一兩個紅點。在這蚊子能咬死人的季節,這簡直有點不合常理。
還有那恭桶。每家每戶早上倒恭桶是常態,那味道確實衝鼻。廖奎每天清晨也確實會提著那個木桶出來,走向指定的糞堆。但於衛東有一次刻意湊近了些假裝路過),卻感覺那氣味……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濃烈、那麼“新鮮”?倒像是放置了一段時間,味道都散得差不多了似的。
一個個疑點,如同細小的藤蔓,在於衛東心裡纏繞、生長。
他們哪來那麼好的定力,能在悶熱和蚊蟲中早早安睡?
他們用什麼方法防蚊,效果如此之好?
他們屋裡……真的那麼熱嗎?那炊煙為何那麼短促?
那恭桶,真的每天都用了嗎?
一個大膽的、帶著惡意的念頭在於衛東腦海中逐漸清晰:這對夫妻,肯定有秘密!他們那間破土坯房裡,或許根本就不是他們真正過夜的地方!他們一定有彆的、更舒適、更隱蔽的落腳點!
這個猜測讓他興奮起來。如果能抓住他們的把柄,證明他們行為不端,甚至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那廖奎這個“技術骨乾”就得徹底玩完!而謝薇……那個水靈得跟畫裡人似的女人,到了那時候,還不是要求到自己頭上?說不定……他腦海裡浮現出謝薇被迫向他低頭、梨花帶雨哀求的畫麵,一股混雜著權力欲和占有欲的邪火猛地竄了上來。
對,必須盯緊他們!於衛東下定了決心。他要把他們的行蹤摸清楚,找到那個秘密的所在,或者抓住他們任何一點不合規矩的行為。這不僅僅是為了報複廖奎在勞動中對他的“無視”,更是為了那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的威脅的快感和潛在的“收獲”。
從這一天起,於衛東暗中留意廖奎和謝薇行蹤的頻率和專注度,大大提升了。他像一條隱藏在草叢中的毒蛇,耐心而陰冷地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的瞬間。他不再僅僅滿足於勞動中的刁難和言語挑釁,他要的,是足以將兩人徹底打入深淵的、實質性的把柄。
第七農場的夏夜,依舊悶熱,蚊蟲依舊肆虐。但在那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一股針對廖奎和謝薇的、更加具體和危險的窺探,已然開始。這對年輕的夫妻,在努力守護家人、謀求未來的同時,必須更加警惕來自暗處的這雙眼睛。他們的每一個舉動,都可能被放大、被曲解,從而引來滅頂之災。
初夏的清晨,天光微亮,空氣裡帶著一絲難得的清涼。廖奎和謝薇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正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勞作,目光卻不約而同地被斜對麵那間土坯房的動靜吸引了。
那扇門也開著,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藍布褂子的女人正背著個孩子走出來,手裡還拎著個舊布袋。正是那個在他們抵達第七農場第二天清晨,與他們有過一麵之緣,卻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關門落鎖,隨後便消失不見的女人。
廖奎和謝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訝異。這女人回來了?
記憶被拉回到那個秋末初冬的早晨,他們剛在這破舊家屬區安頓下來,對未來充滿迷茫與不安。第二天一早,他們出門,正好撞見斜對麵這女人開門出來。那女人看見他們,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驚懼,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縮回身子,“砰”地一聲關緊了門,緊接著傳來清晰的插門閂的聲音。之後的好幾天,那間屋子都寂靜無聲,再沒見過那女人出入,他們幾乎以為那房子是空的,或者人已經搬走了。
沒想到,在這初夏時節,她又出現了。
那女人——現在知道了,馬桂花說她叫李香蘭——似乎沒有注意到廖奎和謝薇的注視,或者說刻意回避了。她低著頭,背著那個看起來約莫一歲多、不再是小嬰兒的孩子,步履有些匆忙,方向明確地朝著家屬區最西頭,也就是犯人家屬和勞改人員安置的那片區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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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向,讓廖奎和謝薇的心同時一動。
“她……”謝薇低聲道,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但廖奎明白她的意思。這個李香蘭,似乎與西頭那邊有著某種聯係。當初她見到他們時的過度反應,如今看來,恐怕不僅僅是性格內向或警惕陌生人那麼簡單。很可能,她的家人也在那片區域,使得她對任何新來的、不明底細的鄰居都抱有極大的恐懼和戒備。
一個模糊的、尚未成型的想法,如同晨曦中的薄霧,開始在兩人心中悄然彌漫。如果李香蘭能夠相對自由地出入西頭,甚至就住在那邊……她是否有可能,成為一個潛在的、極其謹慎才能利用的……信息渠道?或者,是一個可以用來判斷監視力度、甚至未來在極端情況下傳遞微小信號的觀察窗口?
這個念頭讓他們既感到一絲微弱的希望,又瞬間被巨大的謹慎壓了下去。李香蘭本身的態度就是一道難關,更何況任何與之相關的接觸都風險巨大。
去往場部的路上,謝薇恰好遇到了正要去菜地摘豆角的馬桂花。
“馬大姐,”謝薇狀似隨意地提起,“咱們斜對麵那家,好像有人回來了?昨天早上看見個女同誌背著孩子出來。”
馬桂花聞言,停下腳步,朝家屬區方向望了望,撇了撇嘴:“哦,你說李香蘭啊?是回來了。神神叨叨的,來了沒幾天就走了,這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
“她家……是啥情況?好像不太愛跟人打交道。”謝薇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隻是尋常的好奇。
馬桂花搖搖頭,壓低了些聲音:“不太清楚底細。就知道叫李香蘭,帶著個孩子。聽說……好像是投親靠友來的,具體投的誰,沒人說得清。一來就縮在屋裡,見人就躲,問啥也不咋說。沒待幾天就走了,這冷不丁又回來了,誰知道咋回事。”她頓了頓,補充道,“我看哪,估計也是西頭那邊有牽扯,心裡害怕唄。”
馬桂花這裡顯然也問不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李香蘭就像一個突然出現又消失,如今再次出現的謎團,身上籠罩著一層與西頭密切相關的、令人不安的迷霧。
謝薇謝過馬桂花,心事重重地往倉庫走去。
晚上,在【幸福小屋】裡,兩人再次提起了李香蘭。
“她回來了,而且去了西頭。”廖奎沉吟道,“這證實了我們的猜測,她確實和那邊有關係。”
“而且她的孩子,看起來一歲多,符合時間。”謝薇補充道,“她當初看到我們那麼害怕,恐怕是擔心我們是新派來的監視人員,或者會給她和她西頭的家人帶來麻煩。”
“這是一個變量,”廖奎目光深邃,“一個我們完全不了解,但可能離父親很近的變量。風險未知,但……或許也蘊含著一絲極其微小的機會。”
他們當然不會貿然行動。於衛東的窺探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讓他們必須更加謹言慎行。但李香蘭的出現,像在密不透風的牆上,隱約透出了一絲極細微的光。他們需要時間,更耐心地觀察,更謹慎地評估。這個偶然的發現,或許在未來某個關鍵時刻,能成為一個意想不到的支點。
一個新的、充滿不確定性卻也帶著一絲微弱可能性的計劃雛形,就在這對沉默鄰居的回歸中,悄然萌發了。他們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要如同在雷區行走般,更加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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