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潺潺,如同亙古不變的背景音,映襯著此刻岸邊死寂般的沉默。謝薇那清澈而哀傷的目光,像兩道無形的探照光,直直照進蕭亞軒靈魂最深處的狼狽與不堪。
預想中的辯解、掩飾,或者同樣激動的情緒,並沒有出現。
蕭亞軒迎上女兒的視線,沒有躲閃,臉上甚至沒有太多意外的神情,隻有一種深可見骨的疲憊和苦澀,如同水底的暗礁,緩緩浮出水麵。她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沙啞:
“是,薇薇。”她承認了,沒有任何迂回,“你猜的沒錯。”
她抬起自己的手,伸到兩人之間的月光下。那雙手,白皙、纖細、光滑,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著健康的粉色,完全是一雙屬於二十歲出頭妙齡女子的手,與過去那雙因勞作和苦難而粗糙、布滿凍瘡和裂口的手,判若雲泥。
“你看我,”蕭亞軒的目光落在自己年輕得刺眼的手上,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自嘲和悲哀,“還像是你記憶裡的媽媽嗎?這身子,是年輕的,被係統硬生生‘還’回來的。可裡麵裝的……”她抬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心口,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還是那個西山采石場,又冷又餓,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隻想再看你一眼的……蕭雅姿的靈魂。”
這平靜的陳述,比任何激動的辯白都更具衝擊力。謝薇積蓄在胸口的那一點點因被隱瞞、被“背叛”而產生的怨氣,在這赤裸裸的、關於身體與靈魂割裂的殘酷事實麵前,如同被針紮破的氣球,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湧上的、對母親處境的更深理解,以及一股對那冰冷無情係統規則的、幾乎要衝破胸膛的無力憤怒。
“係統選中了我們,”蕭亞軒繼續說道,語氣依舊平靜,但這平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是巨大的無奈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它給了我們活路,給了我們在這絕境中掙紮求存的本錢,但同時也……套上了最不堪的枷鎖。”
她提到了那個詞,那個她們一直心照不宣回避的核心——“‘伴侶鞏固任務’……”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那不是我們能抗拒的。抗拒的代價,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承受不起。”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轉向謝薇,眼神複雜難言,有愧疚,有無奈,也有一種近乎破罐破摔的坦誠:
“至於廖奎……”這個名字終於被擺上了台麵,帶著千鈞重量,“我們……都被這該死的係統,逼到了同一條船上。有些關係,有些……界限,”她艱難地尋找著措辭,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變了就是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這番坦誠,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了最後那層遮羞布。沒有推諉,沒有美化,隻有對既定事實的承認,和對係統強權的無力反抗。謝薇聽著,心臟一陣陣發緊,她明白了,母親所承受的屈辱和內心的煎熬,或許遠比她想象的更深。
就在這時,蕭亞軒突然眉頭緊蹙,猛地偏過頭,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喉嚨裡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劇烈的乾嘔聲。這一次,反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臉色在月光下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謝薇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微微搖晃的身體。近距離之下,她能看到母親頸間因用力忍耐而繃緊的血管,能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細微戰栗。
一個被忽略的、隱約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驟然劈亮了謝薇的腦海。
母親近段時間頻繁的、莫名的惡心……年輕化的身體……與廖奎之間無法言說的、係統強製的親密關係……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成了一個清晰而殘酷的答案。
謝薇扶著母親手臂的手,猛地一僵。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母親依舊痛苦蹙眉的側臉,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蕭亞軒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她強壓下那陣翻江倒海的不適,緩緩抬起頭,對上女兒震驚而了然的目光。她沒有說話,隻是在那目光的注視下,極其緩慢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脆弱的陰影。
這是一種無聲的承認。
謝薇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質問?譴責?安慰?似乎任何語言,在此刻這個石破天驚的事實麵前,都顯得蒼白、可笑,甚至殘忍。
她還能說什麼?
指責母親不檢點嗎?可那是在係統以生存為籌碼的強製下發生的。
指責廖奎乘人之危嗎?可他同樣是被係統捆綁,為了維持這個脆弱同盟不得不完成任務的執行者。
甚至,去指責那個尚未成型、卻已然存在的小生命嗎?它又何其無辜。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荒謬、悲涼、憤怒以及更深層次無力的情緒,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間淹沒了謝薇。她看著眼前閉目不語、臉色蒼白的母親,看著這具年輕身體裡孕育著的、關係扭曲的證明,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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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攤牌,所有的尋求答案,最終指向的,竟是這樣一個更加混亂、更加無解的深淵。
她緩緩鬆開了扶著母親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溪水依舊不知疲倦地流淌,螢火蟲依舊無憂無慮地飛舞。
而她們母女二人,在這片看似祥和的仙境裡,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鮮活而殘酷的生命證據,推向了一個更加前路未卜、更加迷霧重重的未來。
無奈的共識,尚未達成,便已被一個更巨大的變量,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