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時間在槍炮的咆哮和生命的流逝中失去了意義。太陽或許依舊高懸,但無人能夠透過那厚重如蓋、由硝煙、塵土和燃燒產生的黑煙混合而成的天幕看到它。天地間隻剩下一種昏暗的、泛著不祥紅光的色調,那是爆炸火焰的反射,是鮮血浸潤土地的顏色,是鋼鐵燃燒時發出的光芒。
持續了數小時的猛烈炮擊和高強度交火,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蘇軍似乎決心用無窮無儘的鋼鐵和火藥,將這片名為珍寶島的土地及其沿岸陣地,徹底從地圖上抹去。炮彈如同永不停歇的隕石雨,一遍又一遍地犁過早已麵目全非的陣地。曾經還能辨認出的塹壕、掩體、火力點,如今大多化為焦黑的彈坑和扭曲的廢墟。凍土被翻起、烤焦,冰雪徹底融化蒸發,混合著暗紅色的泥漿,覆蓋了一切。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濃烈到極致的硝煙,血肉被高溫灼烤後的焦糊氣,木材和布料燃燒的煙味,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屬於死亡和毀滅的腐朽氣息。耳朵裡除了持續的、震耳欲聾的轟鳴,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交流全靠嘶吼和手勢。
廖奎所在的前沿救護點,這個原本相對安全的背彈麵窪地,此刻也已千瘡百孔。掩體頂部的原木在之前幾次近失彈的衝擊下,已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泥土簌簌落下,仿佛隨時都會坍塌。裡麵擠滿了傷員,痛苦的呻吟、壓抑的哭泣、醫護人員嘶啞的指令聲交織在一起,與外麵地獄般的景象形成呼應,構成一幅絕望的煉獄圖景。
廖奎剛剛為一個被衝擊波震得耳鼻出血、意識模糊的戰士注射完最後一支寶貴的強心劑。他的軍裝早已被汗水、血水和泥漿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冰冷而沉重。額頭上的一道傷口因為沒有時間處理,隻是簡單用臟兮兮的紗布按著,鮮血混著汗水不斷流下,模糊了他一側的視線。他隻能不時地用更臟的袖口粗暴地擦去,留下一道道汙穢的痕跡。
【明鏡止水】的狀態依舊在維持,但持續的精力消耗和惡劣環境的侵蝕,讓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眼前不斷出現的殘缺肢體,手中流逝的溫熱生命,都在一點點磨損著他的心誌。但他不能停,他的雙手依然穩定,他的判斷依然精準,他是這片小小死亡漩渦中,唯一還能保持絕對冷靜的核心。
就在這時——
一種極其尖銳、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破空聲,由遠及近,以遠超普通炮彈的速度迫近!
“小心——!”廖奎隻來得及發出半聲嘶啞的警告,甚至來不及做出更具體的規避動作。
“轟!!!!!”
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就在救護點正上方極近的距離炸開!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隻巨錘狠狠砸中!廖奎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狂暴的力量從頭頂壓下,耳朵裡瞬間被高頻的蜂鳴聲占據,什麼都聽不見了。頭頂上方的原木支撐結構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斷裂聲,大塊大塊的凍土、木屑、積雪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砰!哢嚓!
一根碗口粗的原木從中斷裂,混合著泥土,重重砸在廖奎剛才所處位置旁邊的一個藥品箱上,木箱瞬間粉碎,裡麵的磺胺粉、繃帶四處飛濺。
光線!原本昏暗的掩體內部,突然有刺眼而慘白的光線混合著濃烈的硝煙,從被掀開大半的頂部豁口灌入!陽光毫無遮擋地照了進來,同時也將掩體內部完全暴露在外界的炮火和視線之下!
一枚近失彈!幾乎直接命中了救護點的頂部!
掩體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隨即被更劇烈的混亂所取代。灰塵彌漫,嗆得人無法呼吸。幾個傷勢較輕的傷員被震得東倒西歪,發出驚恐的喊叫。一名正在給傷員喂水的衛生員,被落下的土塊砸中了肩膀,慘叫著倒地。
廖奎晃了晃嗡嗡作響的腦袋,努力驅散眼前的黑暗和眩暈。他吐掉嘴裡的泥土,第一時間看向周圍的傷員。萬幸,那根斷裂的原木沒有直接砸中人,但整個掩體已經失去了大部分防護功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同一個不設防的靶子!
“轉移!快!把所有重傷員先抬走!”廖奎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變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強行壓下了掩體內的恐慌,“這裡不能待了!去備用掩體!快!”
他所說的備用掩體,是戰前在更後方一處岩體下挖掘的、更為堅固的隱蔽所,距離此地大約幾十米。這幾十米,在平時不算什麼,但在眼下這種持續炮火覆蓋、流彈橫飛的環境下,無異於一條死亡通道。
但沒有選擇!留在這裡,下一發炮彈就可能將所有人埋葬!
求生的本能和紀律性,讓尚能行動的輕傷員和驚魂未定的衛生員們迅速行動起來。他們抬起擔架,或攙扶著還能勉強行走的重傷員,準備衝出這個即將崩塌的庇護所。
“注意炮火間隙!看我的手勢!”廖奎衝到掩體豁口邊緣,冒著被流彈擊中的風險,仔細觀察著外麵炮彈落下的規律。他的【危機預警】和【戰場生存本能】催穀到極致,捕捉著那致命交響樂中極其短暫的、幾乎不存在的“安全”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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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走!”他猛地一揮手!
第一批抬著重傷員的人員,咬著牙,低著頭,猛地衝出了掩體,向著幾十米外的備用掩體發足狂奔!炮彈在不遠處爆炸,濺起的泥土和碎塊如同雨點般打在他們身上,子彈“啾啾”地從身邊掠過,不斷有人中彈倒地,但活著的人沒有絲毫停頓,甚至來不及去看倒下的同伴一眼,隻是拚命向前!
“下一批!準備!”廖奎的眼睛布滿了血絲,死死盯著外麵,尋找著下一個機會。
就在這時,他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掩體內部。藥品、器械散落得到處都是,與泥土、血汙混合在一起。許多寶貴的救命物資,在剛才的爆炸和混亂中損毀、遺失。
“藥品!把還能用的磺胺粉、嗎啡、止血帶、手術器械撿起來!快!”他一邊盯著外麵,一邊對身邊一個嚇得臉色慘白的年輕衛生員吼道。他自己也迅速彎腰,從一個被泥土半掩的急救包裡,扒拉出幾卷相對乾淨的繃帶和一把血管鉗,胡亂塞進自己幾乎空了的醫療挎包裡。
這是在與死神賽跑中,與資源匱乏進行的另一場戰爭。每一支嗎啡,每一卷繃帶,都可能意味著一個戰友活下去的機會。
混亂中,取舍變得無比殘酷。他們隻能撿回最重要的、最容易攜帶的部分。大量的藥品、沉重的器械,隻能被迫遺棄在這片即將被徹底摧毀的廢墟裡。
“走!”看到又一個稍縱即逝的間隙,廖奎再次下令。
他親自和一個輕傷員一起,抬起最後一名因為脊柱受傷而完全無法動彈的重傷員,衝出了搖搖欲墜的掩體。
腳踏上外麵鬆軟而灼熱的焦土瞬間,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爆炸的氣浪幾乎要將人掀翻,橫飛的彈片發出刺耳的尖嘯。廖奎甚至能感覺到熾熱的金屬碎片擦過褲腿帶來的灼痛。他低著頭,幾乎將身體躬成了九十度,與搭檔一起,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和求生的本能,沿著之字形路線,拚命向那個象征著生的希望的備用掩體衝刺。
幾十米的距離,仿佛比一生還要漫長。
當他終於踉蹌著,將擔架前端塞進備用掩體那相對堅固、低矮的入口時,幾乎虛脫。他癱坐在入口內側,胸膛如同破風箱般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混合了硝煙和血腥味的渾濁空氣。
備用掩體內同樣擁擠、混亂,但至少頭頂是堅固的岩石。驚魂未定的人們互相依靠著,清點著人數,處理著在轉移途中新添的傷口。
廖奎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緩緩抬起自己沾滿血汙和泥土的雙手。這雙手,剛剛從死亡的邊緣搶回了一條生命,也被迫遺棄了拯救更多生命的物資。他看著這雙手,眼神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茫然。
燃燒的邊境,吞噬著一切。生命、物資、希望……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消耗著。他不知道這場煉獄之火還要燃燒多久,他隻知道,隻要自己還能動,隻要還有傷員需要他,他就必須繼續站在這裡,站在死神的對麵,進行這場似乎永遠沒有儘頭的、絕望的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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