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照不全胡同筆直的小道,夜幕中走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
夜深露重,老頭緊了緊薄外套,將手背在身後搖晃腦袋,向著小院徐徐走來。
人未至,先聞其聲。
「我哭一聲張繼保,我叫一聲小嬌兒,你此去一家團圓慶,眼睜睜我二老依靠何人……」
最後一個“人”字還沒落下,大門上的青銅鈴忽然無風自動,叮鈴鈴響了三聲。
何老伯死後的第三天子時,他準時來到「梧桐樹下」小院。
打從一進門開始,蘇碧海就留意到他身上的三盞火早已熄滅,而他卻渾然不覺。
廚房裡,蘇碧海的手頓了頓。
油鍋中的花生米劈啪爆響,她的耳朵敏銳的捕捉到——何老伯的腳步聲比往常輕了三分,像踩在棉花上。
“魂火都滅了,還能唱戲呢……”她調侃著,撒鹽的手腕一翻,多抖了半勺。
在何老伯坐下的同時花生米和醃黃瓜正好擺上了桌。
“何老伯,前幾天沒看見你,還以為您今天也不來了呢。”
何老伯嘿嘿一笑,從褲兜裡掏出一小瓶白酒,擰開蓋子淺淺抿了一口。
齜著牙花,拈起一粒花生米丟入嘴中。
“蘇蘇啊~你這啥都好,就是吧……不賣酒,差了點意思。”
蘇碧海笑了笑,“我不賣酒,您不也沒少喝嗎?”
兩人相視而笑。
蘇碧海回到廚台前,繼續準備食材。
「梧桐樹下」是一家隱匿在繁華都市中的宵夜店。
每晚子時開門,寅時閉店。
每天隻營業6個小時。
因小院中有一棵梧桐樹,蘇碧海就順勢把店名定為了「梧桐樹下」。
簡單好理解。
湯圓曾抗議:“‘梧桐樹下’?你咋不直接叫‘大樹底下好乘涼’?”
結果被蘇碧海拎著後頸皮懟到樹上:“再囉嗦,就把你的魚湯換成你最討厭吃的貓糧。”
何老伯看了一眼趴在餐桌上睡覺的湯圓,納悶道:“你這做餐飲的,油煙那麼重,怎麼湯圓的毛還能保持潔白無瑕?”
蘇碧海瞥了一眼湯圓,說道:“這不正好說明我這小店乾淨衛生嘛~”
“也對,也對~”何老伯夾起一塊黃瓜放入口中,唇齒間發出脆爽的咀嚼聲。
「叮鈴鈴」
青銅鈴又響了三下。
一個學生裝扮的男孩走了進來。
他校服袖口磨得發白,眼鏡架的邊緣用簡陋的透明膠纏了一圈又一圈。
京市氣候乾燥,這幾天也沒見下雨,可這孩子渾身上下半乾不濕的,散發著一股曬不乾的餿味。
他局促地站在門口,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鏡框,猶豫著要不要走進來。
這時,湯圓微微抬眸,從餐桌上站起來。
前爪撐地,拉長身子,伸了個懶腰。
對著門口「喵」了一聲。
那男生聽到湯圓對他說“進來吧”先是一愣,而後停頓了幾秒,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才跨過門檻。
他來到湯圓麵前坐下,任憑著湯圓上下打量。
男生始終低垂著腦袋,扯了扯縮水的衣袖口。
當蘇碧海聽到青銅鈴發出聲響,就開始準備燒水下麵。
打開壁櫥,上麵放著五花八門大小不一的餐具。
她在一摞碗中選了一款青瓷湯碗。
洗淨之後,放入一勺鹽,兩勺生抽,少許老抽……最最不能少的是,豬油。
這是麵湯好吃的關鍵。
湯碗中倒入開水,將調料化開。
三分鐘後,撈出細麵,放進湯碗中。
一碗素麵就做好了。
與平日裡不同的是,今天這素麵用的是忘川水做湯底,以彼岸花花瓣做點綴。
蘇碧海做了兩碗,一碗給何老伯,一碗給剛進來的男生。
“誒?我可沒點麵啊?”何老伯說。
“請你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何老伯開心得像個小孩,掰開一次性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蘇碧海把素麵端到男生麵前,不說一句話,轉身就回到廚台繼續未忙完的事情。
男生茫然地看了看蘇碧海,又看了看湯圓。
許久沒有聞見煙火氣,他不由自主地湊近湯碗,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香~”
湯圓自顧自地舔著毛,催促道:“快吃吧~”
聽到湯圓的話,男生不再拘束,埋頭把臉浸在熱騰騰的食物香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