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逼民反”五個字砸在地上,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滿屋子人都僵住了。
哭喊聲停了,連風從門縫裡鑽進來的聲響都清晰可辨。油燈昏黃的光搖曳著,映在每個人臉上,有震驚,有惶恐,也有一絲被絕望逼出來的狠厲。
造反?那是掉腦袋的事啊。
趙伯公顫巍巍地扶著牆站起來,花白的胡子抖得厲害:“遠兒,你……你再說一遍?這可不是賭氣的話!”
“伯公,我沒賭氣。”趙遠轉過身,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他指著炕上趙羅的屍體,又掃過屋外乾裂的土地,“您看看羅兒!看看村裡快餓死的娃子!劉坤那狗官拿了咱們的血汗錢,害了羅兒的命,朝廷管過嗎?再給他們造兵器,是幫著他們來殺咱們自己嗎?”
他猛地抓起牆角一把剛打好的鐵槍頭,那槍頭磨得鋥亮,本是要送往邊軍的,此刻被他狠狠砸在鐵砧上——“哐當”一聲,火星四濺。
“從今日起,趙家村的鐵匠鋪,再不為官府造一件東西!”他嘶吼著,抓起旁邊一根燒紅的鐵條,狠狠摁在冷水裡,“滋啦”一聲白霧騰起,“咱們不伺候了!他們要逼死咱們,咱們就不能自己尋條活路?”
“遠哥說得對!”趙虎猛地站起來,拳頭攥得咯咯響,“反正都是死,餓死不如拚了!我跟著遠哥乾!”
“我也乾!”一個年輕漢子跟著喊道,他是趙羅的堂哥,剛才在縣衙被打得胳膊脫臼,此刻眼裡全是血絲。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幾個被打狠了、家裡實在揭不開鍋的漢子紛紛應和,聲音裡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但更多人還是猶豫。老人們看著炕上的趙羅,又看著自家縮在懷裡的孩子,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造反的後果太可怕了,株連九族,那是滅頂之災啊。
趙遠看著眾人神色,知道這事急不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稍緩,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願意跟著我的,咱們想辦法尋活路;不願的,我不勉強。但有一條——往後官府再來要兵器,誰也不許再動手。大不了,拚了這條命!”
王氏趴在炕邊,摸著趙羅冰冷的手,眼淚早就流乾了,隻剩抽噎。她抬起頭,看著丈夫決絕的側臉,又低頭看著兒子,心裡像被刀剜一樣疼——她不懂什麼造反不造反,她隻知道,兒子沒了,天塌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手下的手似乎動了一下。
起初她以為是錯覺,哭得太狠,手麻了。可緊接著,那隻手又輕微地動了動,指尖甚至輕輕蜷縮了一下。
王氏渾身一僵,連抽噎都忘了。她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趙羅的手,心臟“咚咚”狂跳,幾乎要蹦出嗓子眼。
“羅……羅兒?”她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人應。
滿屋子的人都在爭論,沒人注意到炕邊的異樣。趙遠正和趙伯公說著什麼,眉頭緊鎖,趙虎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王氏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趙羅的臉頰——還是涼的,但好像……沒有剛才那麼冰了?
她猛地抬頭,看向趙羅的胸口。那裡的血窟窿還在,布條纏著,可似乎……沒有再往外滲血了?
“動了!羅兒動了!”王氏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尖銳得劃破了屋裡的嘈雜。
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齊齊轉頭看過來。
“王氏,你……你胡說什麼?”趙遠心裡一沉,以為她是傷心過度瘋魔了,快步走過來,“羅兒他已經……”
話沒說完,他就頓住了。
隻見炕上的趙羅,眼皮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接著,喉嚨裡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像小貓似的,帶著濃濃的鼻音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