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早年照相還是個稀罕物事。
鎮上唯一一家照相館的老板姓柳,是個外鄉人,帶著個沉重的木匣子相機,沉默寡言。
他那相機樣式古怪,黑漆漆的木匣子,前麵一個黃銅鏡頭,蒙拍照用的黑布也格外厚實,上麵用朱砂畫著些歪歪扭扭、看不明白的符咒。
柳師傅手藝極好,經他手拍出的人像,纖毫畢現,神態逼真,仿佛把人的魂兒都收進了相紙裡。
因此,雖然價碼不菲,但鎮上但凡有婚喪嫁娶、或是想留個念想的人家,都願意找他。
不過,柳師傅照相,規矩大得很。
一不照百日內的新生兒,說嬰兒魂魄不穩,怕驚著。
二不照久病纏身的將死之人,說病氣死氣會汙了鏡頭。
三不照無主孤墳、荒廢宅院,說那是聚陰之地,容易照進去不乾淨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他從不給人照全身像,隻照半身,或是特意選個背景,絕不會讓人和影子一起完整地落入相框中。
有那不懂事的孩子嬉鬨,想湊到鏡頭前看個究竟,也會被他嚴厲喝止。
老人們私下嘀咕,說柳師傅那相機,怕不是尋常物件,是個“攝魂匣”。
據說那玩意兒早年是西洋傳教士帶過來的,後來被懂行的術士改造過,能定魂攝魄。
拍一次照,人的一絲精氣神就會被留在底片上,所以照片才那麼傳神。
照多了,或是被照了不該照的東西,輕則精神萎靡,重則魂魄不全,甚至……那相紙裡的“影”,會活過來。
起初,人們隻當是怪談。直到鎮上出了那檔子事。
鎮東頭的潑皮無賴胡三,嗜賭如命,欠了一屁股債,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
他不知從哪兒聽說,柳師傅早年似乎得了一筆橫財,就藏在他那間兼做住處和暗房的照相館裡。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胡三揣著刀子,撬開了柳師傅照相館的後窗。
他心裡發狠,打算搶了錢財,再一把火燒了這鬼地方,毀屍滅跡。
店裡一片漆黑,隻有裡間暗房的門縫下,透出一絲微弱的紅光——那是洗照片用的安全燈。
胡三躡手躡腳地摸過去,推開暗房的門。
一股刺鼻的酸澀藥水味撲麵而來。
暗房裡很狹窄,牆壁上釘著木板,掛滿了濕漉漉的、正在晾乾的玻璃底片和相紙。
在安全燈詭異的紅光映照下,那些底片上的人像,無論男女老幼,都呈現出一種青黑的色調,五官扭曲,眼神空洞,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闖入者。
胡三心裡發毛,但想到錢財,還是壯著膽子翻找起來。
他拉開抽屜,撬開櫃子,除了些照相器材和瓶瓶罐罐的藥水,一無所獲。
就在他焦躁之時,目光落在了暗房最裡麵,一個用黑布嚴密遮蓋著的東西上。
那東西方方正正,正是柳師傅那台從不離身的古怪相機!
胡三心想,這寶貝相機肯定值不少錢!他伸手就去扯那黑布。
黑布落下,露出了那台黝黑的木匣相機。
在安全燈的紅光下,那相機顯得更加古樸詭異,黃銅鏡頭仿佛一隻獨眼,冷冷地對著他。
相機旁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紙包裹的相冊。
胡三好奇地拿起相冊,入手沉甸甸的。他解開牛皮紙,翻開相冊。
隻看了一眼,他就嚇得差點把相冊扔出去!
那相冊裡貼的,根本不是正常的人像照片!
第一頁,是一個穿著清朝官服、麵色青黑的老者,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嘴角卻帶著一絲僵硬的微笑;
第二頁,是一個穿著破舊戲服、臉上畫著油彩的旦角,水袖低垂,眼神哀怨;
第三頁,更是一個穿著民國學生裝、但脖頸處有一道明顯勒痕的年輕女子……
這些“人”,胡三大多不認識,但看那服飾年代,早就該入土了!
他們的表情都極其生動,甚至可以說是鮮活,但那鮮活裡透著一股死氣,看得人脊背發涼。
而且,胡三注意到,這些照片,無一例外,都是……全身像!連腳下的影子,都拍得清清楚楚!
他顫抖著往後翻,越翻心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