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五年,平州城。
“金玉班”的班主金不換,正對著空蕩蕩的戲園子發愁。
世道艱難,聽戲的人越來越少,台柱子前幾日又被對頭班子挖了去,眼看就要揭不開鍋。
他摩挲著手裡那對盤得油光水亮的核桃,眼神陰鷙。
這時,管戲箱的老何頭,佝僂著腰,神秘兮兮地湊過來:“班主,我這兒……倒是有個法子,或許能救急。”
金不換斜了他一眼:“你能有什麼法子?變出個新台柱子來?”
老何頭壓低聲音:“台柱子變不出來,但能讓角兒們……‘脫胎換骨’。”
他引著金不換走到後台最裡間,指著一個蒙著厚厚灰塵、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的老舊梳妝台。
那梳妝台是紫檀木的,雕工繁複,卻透著股沉沉的死氣。
最引人注目的是台麵上那麵菱花銅鏡,鏡身暗沉,邊緣刻著詭異的蝠紋,鏡麵卻光潔如新,清晰地映出金不換驚疑不定的臉。
“這是‘鏡台’,”老何頭的聲音像是從古井裡傳來,
“班裡老輩傳下的,據說能‘借妝’。讓角兒們對著它上妝,默念想模仿的名伶,便能暫時借得那人的幾分神韻技藝。早年班裡靠它,也風光過一陣子。”
金不換將信將疑:“有這種好事?你怎麼不早說?”
老何頭臉上皺紋更深了:“班主,這東西……邪性。借來的妝,卸不掉。用一次,角兒們自己的精氣神就弱一分,久了……就怕成了空殼子,被‘借’走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而且,絕不能用它來演……死人的戲,尤其是,那出《夜奔》。”
《夜奔》,講的是林衝雪夜上梁山,是武生戲裡的絕品,也是金玉班幾十年前的禁戲。
因為當年班裡最紅的武生“活林衝”楊振聲,就是在唱這出戲時,心力交瘁,吐血死在了台上。
金不換心裡打了個突,但看著空蕩蕩的戲園,再想想對頭班子那囂張氣焰,一股邪火頂了上來。
“顧不了那麼多了!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他逼著班裡資質平平的武生小石頭,對著那鏡台上妝,默念楊振聲的名字。
小石頭嚇得手直抖,粉都敷不均勻。
可怪事發生了,那鏡中的影像,眼神漸漸變得銳利堅毅,竟真有幾分“活林衝”的影子。
小石頭的手也穩了,勾勒出的臉譜,帶著一股往日沒有的悲憤蒼涼。
當晚,《林衝踏雪》一折,小石頭一登場,竟贏得滿堂彩!
身段、做派、眼神,活脫脫就是老人口中楊振聲的範兒!金玉班一炮而紅。
金不換大喜過望,愈發頻繁地讓角兒們使用鏡台。
花旦借梅蘭芳的雍容,老生借餘叔岩的滄桑……金玉班果然“脫胎換骨”,聲名鵲起。
但怪事也隨之而來。
用了鏡台的角兒們,下台後都異常疲憊,眼神空洞,需要好久才能緩過來。
他們的性情也開始變化,小石頭變得沉默寡言,偶爾會盯著雪地出神;借了梅派花旦神韻的雲裳,則開始挑剔飲食用具,說話拿腔拿調。
更重要的是,他們對著普通鏡子,竟有些卸不掉那“借”來的妝,眼角眉梢總帶著彆人的影子。
夜裡,後台常傳來若有若無的歎息和吊嗓子聲,像是很多人在同時練習。
老何頭憂心忡忡,幾次勸金不換收手,反被罵作“阻人財路”。
對頭班子見壓不住金玉班,便使了陰招,放出話來,要在商會堂會上,與金玉班對台,同演全本《林衝夜奔》,誰輸了,就滾出平州城。
金不換急了。
《夜奔》是楊振聲的絕唱,也是鏡台的禁忌。
可他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覺得鏡台無所不能。
“讓小石頭準備《夜奔》!”
他紅著眼睛下令。
老何頭噗通一聲跪下了:“班主!使不得啊!《夜奔》是楊老板的索命戲!用鏡台演,那是找死啊!會引出……”
“引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