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的聲音，帶著麒麟血獨有的灼熱與冰冷，穿透了層層疊疊的猩紅幻象，直抵吳邪混亂意識的核心。
“吳邪，告訴我，你現在……最恨的是什麼？”
恨？
這個字眼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吳邪的腦海。
他恨什麼？
眼前的幻覺翻湧得更加猛烈。七星魯王宮的血屍，西沙海底的禁婆，雲頂天宮的蚰蜒，蛇沼鬼城的雞冠蛇……一張張猙獰的麵孔，一次次生死邊緣的掙紮，如同走馬燈般瘋狂閃現。
是它們嗎？
吳邪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血腥味在口腔裡彌漫開來。
不，不是它們。
這些怪物固然可怕，但它們隻是……『現象』。它們是出現在他生命旅途中的一個個具體的“坎”，邁過去，或者死在當場，簡單明了。
真正的恨，是一種更深沉，更無力，如同附骨之疽般無法擺脫的東西。
“我……”吳邪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碎石，“我恨的……不是它們……”
他看到張起靈的眼神，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映照著自己痛苦扭曲的臉，也映照著那團燃燒的金色血液。
那血液沒有溫度，卻灼燒著周圍的空氣，讓那些血色的觸手發出了無聲的畏縮。
“那是什麼？”張起靈追問，他的聲音裡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隻是在陳述一個需要答案的事實。
“我恨我自己！”吳邪幾乎是吼了出來，積壓在心底最深處的黑色情緒，在這一刻轟然決堤，“我恨我的無能為力！我恨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你們為我……”
他的眼前，潘子的身影清晰得觸手可及。
那個總是咧著嘴笑，喊他“小三爺”的漢子，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唱著那首高亢的紅歌，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他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石門。
“小三爺，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彆回頭。”
歌聲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化作利刃，淩遲著他的靈魂。
他還看到了阿寧，那個精明乾練的女人，最終倒在了冰冷的沼澤裡，被蛇群吞噬。看到了三叔，那個永遠走在他前麵，為他遮風擋雨的男人，消失在迷霧重重的古樓。
還有小哥……
吳邪的目光猛地轉向身邊的張起靈。
他恨自己，隻能看著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失憶，一次又一次地背負起所有，獨自走進那扇冰冷的青銅門。
“我恨這種宿命！”吳邪的聲音嘶啞，雙眼赤紅，“恨為什麼總要有人犧牲！恨為什麼我永遠是那個被保護，被推著往前走的人！我恨這個被安排好的一切！恨這個寫下我們命運的混蛋！”
隨著他怒吼的宣泄，那隻無形的“殘影”發出了尖銳的嘶鳴。
那些纏繞在吳邪腳踝上的血色觸手猛地收緊，但這一次，它們注入的不再是恐懼，而是吳邪自己的恨意。
“殘影”在吸收他的情緒，以他的恨為食，以他的痛苦為養料。
“吳邪，你看。”張起靈的聲音將他的視線拉回。
隻見他們所在的“島嶼”中央，那個原本隻是模糊不清的紅色影子，開始劇烈地扭曲、變形。它不再是一個沒有固定形態的怪物，而是漸漸拉長，凝聚，最終……變成了另一個吳邪的模樣。
那個“吳邪”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清麵容。他的身上，纏繞著無數條由純粹的怨念和絕望構成的黑色鎖鏈。每一條鎖鏈，都連接著一個逝去同伴的幻影。
潘子、阿寧、三叔、霍老太……
那些幻影麵無表情地拉扯著鎖鏈，將那個“吳邪”死死地禁錮在原地。
“它變成了……我？”吳邪喃喃自語，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不。”張起靈的聲音否定了他的說法，“它變成了你最恨的東西。你恨的不是某個怪物，而是『宿命』本身。所以，它就成了被宿命捆綁的你。”
阿雪站在一旁，握著短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她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完全無法理解。這已經超出了她過往所有的戰鬥經驗。
“小哥，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物理攻擊對它無效？”
張起靈沒有看她，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那個被鎖鏈捆綁的“吳邪”身上。他將左手手心的麒麟血，緩緩地、均勻地抹在了黑金古刀的刀身上。
嗤——
金色的血液一接觸到刀身，便燃起了熊熊的金色火焰。整把黑金古刀，都化作了一柄燃燒的光刃。
“因為它不是『存在』的，它隻是一個『概念』的集合體。”張起靈開口解釋，聲音在火焰的劈啪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它是某個被刪除的角色死前不甘的執念，是純粹的精神造物。你用刀劍去砍一個念頭，自然是無效的。”
“精神造物？”吳邪喘著粗氣，“那要怎麼對付？”
“用更強大的『念頭』去覆蓋它，用更真實的『故事』去擊潰它。”張起靈舉起了手中的麒麟血刃，金色的火焰映照著他淡漠的側臉，“我們張家的麒麟血，承載的不僅僅是力量，更是數千年來，每一代族人守護終極的記憶與意誌。這些記憶，這些意誌，共同構成了一個真實不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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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相比之下，這個由怨念拚湊起來的無根浮萍，就像一張寫滿了謊言的廢紙。而我的血，就是燒毀這張廢紙的火。”
話音剛落，張起靈動了。
他的身影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瞬間便衝到了那個被鎖鏈捆綁的“吳邪”麵前。
燃燒著金色火焰的黑金古刀，沒有絲毫猶豫，狠狠地劈了下去！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刀鋒並沒有砍中那個“吳邪”的身體，而是在距離他幾寸的地方，斬在了一條無形的鎖鏈上。
鐺！
一聲清脆的，仿佛靈魂被敲響的聲音回蕩開來。
被斬中的那條鎖鏈，連接著潘子的幻影。隨著這一刀落下，潘子的幻影瞬間變得透明，然後化作點點光芒消散。
而那個被捆綁的“吳邪”，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慘嚎，他身上的氣息，明顯地衰弱了一分。
與此同時，吳邪感覺自己腦海中，那段關於潘子之死的痛苦記憶，像是被一層溫暖的光芒包裹住，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竟然減輕了許多。
“他在斬斷你和恐懼記憶之間的連接。”張起靈的聲音直接在吳邪腦中響起，“吳邪，輪到你了。不要再逃避，正視它們。”
吳邪怔住了。
正視它們？
他看著那些依舊拉扯著鎖鏈的幻影，阿寧、三叔……那些他最不願回首的畫麵，再一次湧上心頭。
逃避是人的本能。因為太痛了，所以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可是……我該怎麼做？”吳邪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它們是你的記憶，不是你的弱點。”張起靈的第二刀已經揮出，斬向了連接著阿寧幻影的鎖鏈，“它們是你一路走到今天的證明，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勳章』。不要把你的勳章，當成禁錮你的枷鎖。”
勳章……不是枷鎖……
吳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著張起靈每一次揮刀，都精準地斬斷一條鎖鏈。每一次斬斷，那個“殘影吳邪”就虛弱一分，而他自己精神上的壓力，就減輕一分。
張起靈在為他戰鬥，在為他斬斷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