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青路麵殘留著白日的餘溫,市盲人按摩中心門頭那幾個褪色的霓虹燈字在暮色中散發著疲憊的光暈。
張野推開那扇會發出沉悶吱呀聲的玻璃門,消毒水和艾草混合的氣味瞬間包裹了他,熟悉得如同回家的路。
他手裡提著的紙袋裡,是那本新到的《海倫·凱勒自傳》修訂版,書頁的厚度與重量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
大劉正在最裡間的按摩床服務,他沒有回頭,但背部的肌肉卻在聽到那獨特的、略帶遲疑的腳步聲時瞬間繃緊了零點一秒,隨即又鬆弛下來。
“評審會過了?”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沉悶,卻清晰地穿透了舒緩的背景音樂。
張野把紙袋放到前台,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登記員熟練地接過書,用那枚刻著“愛心捐贈”的印章在扉頁蓋下一個鮮紅的戳記,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充滿了程式化的熱情。
那個年輕的女孩甚至沒注意到,這本書的盲文頁碼標記與常規版本有著細微的差異。
“他們說,我終於學會了說話。”張野的聲音很輕,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大劉的手指在客人的肩胛骨上穩穩地按壓著,指尖卻在按摩床的皮質邊緣上,用幾不可聞的力道敲擊起來。
三短,兩長。
摩斯密碼裡,這是“明白”的信號,也是無聲的誓言。
離開按摩中心的路上,李乾事從一棵梧桐樹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像個等待獵物的幽靈。
“找你半天了。”他將一份文件不著痕跡地塞到張野手裡,紙張還帶著打印機溫熱的墨香。
是《模範工作者表彰名單》的草案。
張野的名字赫然在列,後麵的評語工整而諷刺:“善於引導弱勢群體理性表達訴求,是新時代不可多得的公益典範。”他幾乎能想象到老鄭在寫下這行字時,臉上那副誌得意滿的表情。
“老鄭親自點的名,要給你頒獎。”李乾事的聲音壓得極低,像耳語,又像警告,“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現在收手,這份表彰就是你的護身符,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沒人會再為難你。”
張野笑了,那笑容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有些蒼白。
“那我得好好準備一篇感言。”
“張野!”李乾事的語氣終於帶上了一絲急躁,“你到底想要什麼?”
張野將那份名單仔細地折好,放進口袋,仿佛那是什麼珍貴的藏品。
他沒有看李乾事,目光投向了遠處城市連綿不絕的燈火,那些光點像一個個被禁錮在玻璃罩裡的靈魂。
“我已經退無可退了,”他輕聲說,“我隻是想讓他們記得,自己曾經恨過。”
當晚,按摩中心提前打了烊。
大劉獨自一人留在幽暗的房間裡,他沒有開燈,僅憑著窗外透進的微光,用一雙觸摸過無數傷痛的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了那本《海倫·凱勒自傳》的封底。
一枚比指甲蓋還小的芯片被他用鑷子輕輕取出。
他摩挲著芯片冰涼光滑的表麵,就像在撫摸一件神聖的信物。
角落裡,那台老舊的收音機是他唯一的夥伴。
每周五晚,這台收音機都會被社區工作人員取走,用於廣播站的“感恩之聲”節目。
大劉熟練地擰開電池蓋,將芯片嚴絲合縫地塞進了備用電池槽。89.3的刻度上停下。
隨後,他用一根細針撥動了內部一個隱蔽的開關,將輸出模式從常規廣播改為了短波外放。
一切準備就緒。
下周五晚的直播中,當他作為“模範代表”發言時,這枚芯片就會被激活,將預設的音頻信號疊加進正常的廣播流裡。
那將是一段混雜著小秦用盲文筆記發出的嘶啞朗讀、阿靜母親壓抑的哭訴,以及他自己用指壓板刻下“我恨你”三個字時,那充滿怨憤的摩擦聲波的合奏。
幾乎在芯片被激活測試的同一瞬間,城市另一端的某間公寓裡,林楓電腦屏幕上的一條音頻波形圖猛地跳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