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欄上那張a4紙的白,在傍晚的餘暉裡顯得格外刺眼。
油墨的氣味尚未散儘,每一個加粗的黑體字都像一枚枚冰冷的鐵釘,將自由的邊界死死釘在牆上。
林楓從公告欄前移開目光,口袋裡那張要求他提交三千字“自我反思”的通知單,邊緣已經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發軟。
距離那場被壓下去的“宣言”風波已經過去三天,無形的壓力網正在收緊,試圖將每一個曾經跳動的火星徹底悶死。
回到宿舍,空氣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
室友們各自戴著耳機,假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但那份刻意營造的安靜,反而比任何爭吵都更令人窒息。
林楓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拉開椅子,在桌前坐下。
他麵前攤開的,不是檢討書的稿紙,而是一張本學期的全校公共課程表。
密密麻麻的方格,像一座精密的牢籠。
一行行課程信息,標記著全校上萬名學生在固定時間必須出現在固定地點的軌跡。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大學物理周二四10001140)”這一欄,目光卻失去了焦點。
這三天,他腦子裡反複推演著各種傳遞消息的方式。
論壇、社交群、私信……所有常規的網絡渠道都已經被嚴密監控,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來管理員和“王乾事”那種人的迅速撲殺。
他們就像一群盤旋在腐肉上空的禿鷲,耐心等待著下一個暴露的目標。
忽然,林楓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盯著那張課程表,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腦中的迷霧。
這張表,是全校唯一一個無法被禁止、無法被屏蔽、對所有人公開的“信息流”。
每個人都必須遵守它,每個人也都能看到它。
它是規則本身,也是規則最大的漏洞!
他抽出桌肚裡的一本舊草稿本,握緊了一支快要用到頭的鉛筆。
筆尖在粗糙的紙麵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蟲豸。
一個簡單的坐標係在他筆下成型:以周一到周日為橫軸,以第一節到第十節課為縱軸。
每一個坐標點,都對應著一個特定的時間與地點。
摩斯電碼……最古老,也最純粹的編碼方式。
點,橫。
短,長。
有課,沒課。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血液在血管裡奔湧。
他迅速製定了第一套編碼規則:在一個時間格子裡,如果當天有課,就代表“·”點);如果當天沒課,就代表“-”橫)。
例如,“周二第三節”,有物理課,那就是“·”;“周三第五節”,沒課,那就是“-”。
一個漢字的電碼由多個點橫組成,他隻需要將這些點橫拆分,嵌入到一周的課表裡,就能組成一句完整的話。
這套編碼足夠隱蔽,但傳遞效率太低,而且容易被識破。
他劃掉了第一版方案。
必須更快,更直接。
林楓的筆尖停頓了片刻,隨即在紙上畫下了新的規則。
這次,他不再利用“有課”或“沒課”,而是直接利用坐標本身。
橫軸代表點橫組合的前半部分,縱軸代表後半部分。
這樣,每一個課程格子,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編碼單元。
比如,“周二第三節課”這個坐標,就代表“·-”,即字母“a”。
“周四第一節課”,代表“-·”,即字母“n”。
他用這套規則,迅速在草稿紙上寫下了第一句暗語。
他沒有選擇複雜的指令,隻用了一個最簡單的信息,一個試探,一個火種。
他寫下:“周三第五節有雨”。
這串字符像一句平平無奇的天氣提醒,但按照新的編碼規則,它真正的意思是:“今晚集合”。
與此同時,在校園另一端的趙子軒,正對著自己漆黑的電腦屏幕。
他那個曾經擁有數萬粉絲的直播賬號,已經被永久封禁了整整七天。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平台後台彈窗一條新的通知:“為營造健康網絡環境,平台將扶持心理疏導、助眠解壓等正能量內容,相關賬號可申請優先複播。”
趙子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用“心理疏導”來治愈被他們親手製造出來的“心理創傷”?
真是絕妙的諷刺。
他沒有絲毫猶豫,注冊了一個新賬號,名字叫“晚風解壓站”。
賬號的簡介隻有一句話:“每晚九點,白噪音助眠,治愈你的焦慮。”
當晚九點整,直播間準時開啟。
沒有畫麵,隻有一片漆黑。
數千名從老賬號聞訊趕來的粉絲湧了進來,彈幕上飄過一片問號和“支持”的字樣。
趙子軒沒有說話,隻是將一段精心錄製的雨聲白噪音播放了出去。
淅淅瀝瀝的雨聲,伴隨著偶爾的悶雷,聽起來的確有幾分治愈。
直播隻持續了十分鐘就結束了。
大部分人隻當這是一次試播,一個行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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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直播結束後的一分鐘,林楓的耳機裡,傳來了這段錄音的回放。
他沒有去聽那安神的雨聲,而是迅速打開了一款專業級的頻譜分析軟件。
在代表著雨聲的嘈雜頻譜之下,一條幾乎與背景噪音融為一體的、頻率低於50赫茲的音頻線,如同一條潛伏在深海的巨蛇,緩緩蠕動。
人類的耳朵幾乎無法察覺這種次聲波,但軟件可以。
林楓將這段極低頻音頻分離出來,加速播放並破譯。
機器的蜂鳴聲轉化成斷斷續續的合成語音:“信使已接頭,等你發令。”
趙子軒關掉直播設備,對著漆黑無人的攝像頭,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這次不喊了,我們輕聲說。”
消息通過次聲波傳遞,確認了物理信使的存在。
而負責這條物理鏈路的,是張野。
東門外那家不起眼的修車攤,是張野通過父親的老戰友老孫牽上的線。
攤主老胡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滿手油汙,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
當晚,一個看起來像是勤工儉學的學生,自稱小石頭,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過來,說車胎漏氣了。
在老胡低頭補胎的時候,小石頭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被汗水浸得皺巴巴的紙條,悄悄塞進了工具箱的縫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