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絕望中緩慢爬行,如同蝸牛拖著重重的黏液。秋初霽被轉入了條件更差、彌漫著更濃重死亡和衰敗氣息的陳舊多人病房。
夏露的身影日漸稀疏,每次造訪,臉上的厭煩如同冬日寒風,刺骨而直白,仿佛病房的空氣都能玷汙她的高貴。
帶來的所謂“飯”,通常是醫院食堂最便宜的、早已冷透發硬的饅頭,或者一碗飄著幾點油星、幾乎看不到菜葉的、冰冷的清湯寡水,隨意地丟在床頭櫃上,有時甚至直接放在他夠不到的窗台。
“愛吃不吃!餓死拉倒!”這是她最常甩下的話,伴隨著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麵的刺耳聲響和重重的摔門聲。
秋初霽的身體如同一台徹底報廢的機器,在迅速地、不可逆轉地崩壞下去。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絕望的情緒,加上脊髓損傷引發的運動功能障礙、感覺異常、呼吸係統並發症、泌尿係統並發症以及心理和精神問題,將他拖入了更深的泥沼。
持續的、頑固的低燒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著他殘存的生命力。
泌尿係統的感染反複發作,每一次小便都伴隨著尿頻、尿急、尿痛等症狀,有時甚至出現血尿,以及腰部或下腹部的疼痛,給患者帶來極大的不適和羞恥感。
最可怕的是那漸漸加重的、令人窒息的胸悶和心悸,像有無數隻冰冷的手在胸腔裡撕扯揉捏,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一場酷刑。他臉頰深陷,皮膚蠟黃,無生氣地緊貼著突兀的骨架。
護士小陳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一絲微弱的光。
她總會“恰好”在夏露帶來的“飯”徹底冷硬發餿前,悄悄換上一點溫熱的、能入口的粥或麵條。
她悄悄避開眾人,輕柔地為他翻身擦拭,用熱毛巾細心清理失禁的痕跡,守護著他僅存的尊嚴。
在他被胸悶憋得臉色青紫、痛苦掙紮時,她會及時地調整他的體位,或者呼叫醫生,眼神裡充滿了無聲的同情和無奈。
“秋師傅,再堅持一下…會好的…”她總是這樣低聲安慰,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
但秋初霽從她躲閃的眼神和緊蹙的眉頭裡,讀懂了那殘酷的真相。
他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在冰冷肮臟的牢房裡,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流逝,聽著死亡的鐘擺越來越清晰。
這天下午,病房裡異常悶熱,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一絲風也沒有。
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隔壁床老人失禁後清理不淨的尿臊味,還有不知哪裡飄來的水果腐爛的酸餿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秋初霽感覺自己像被拋在岸上暴曬的魚,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肺腑的疼痛和沉重的阻力,意識在昏沉和短暫的清醒間痛苦地搖擺。
病房門被推開,夏露走了進來。她今日顯得格外煩躁,眉頭緊鎖,臉上掛著一抹被瑣事激怒的怒意。她索性摒棄偽裝,手持一枚表皮皺褶、色澤黯淡的蘋果,大步邁向秋初霽的床邊。
“秋初霽你這個廢物!”夏露的聲音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他混沌的意識裡。
“老娘真是瞎了眼了,當初怎麼看上你這個廢物了!”她“啪”的一聲把削得坑坑窪窪的蘋果拍在櫃子上,汁水濺開幾滴,“你那點微薄的薪水,連條狗都養不起!如今倒好,你躺在這兒裝模作樣,還得讓我伺候你?呸!真是倒了血黴了!你那點棺材本,夠付幾天的藥費?嗯?”
她愈說愈怒,猛地起身,椅子腿劃過水泥地麵,留下一串刺耳的噪音。
她指著秋初霽毫無血色的臉,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你看看你這副鬼樣子!連個帶把兒的都生不出來,活該絕戶!
活該你死在這破病床上也沒人給你摔盆!我告訴你,秋初霽,彆指望我掏錢!門都沒有!你趕緊咽氣,省得拖累老娘!聽見沒?廢物!”
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秋初霽早已殘破不堪的心上。他張了張嘴,喉嚨裡隻能擠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氣音,連一絲辯解的微弱之力都無法彙聚。
劇烈的絕望如同冰冷黏稠的瀝青,瞬間灌滿了他的四肢百骸,沉重得讓他隻想沉下去,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眼皮越來越重,視野裡夏露那張因怨毒而變形的臉,連同這間彌漫著死亡和絕望氣息的破舊病房,都開始旋轉、模糊、褪色……最後,隻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純粹的黑暗。
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徹底墜入虛無。
……
同一時間,僅僅隔著幾道牆、幾個樓層,空氣卻是截然不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