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涓麵色慘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指揮著一隊新組建的樂工走上神壇前。這些樂工眼神麻木,形容枯槁,顯然是被強擄而來。他們的手指上,無一例外地包裹著厚厚的、滲著暗紅色血漬的布條,瑟柱等需要用力按壓之處,更是被暗紅的血痂浸染。
壇下的長老們,皆須發俱顫,緊握的拳頭骨節發白,嘴唇翕動,欲言又止。一位身著灰袍、輩分極高的老者猛地踏前一步,似乎要不顧一切地阻止這場褻瀆。
“慢——”帝辛卻在此刻悠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於他。他端坐於主位,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壇邊那十二名臉色死灰、象征著宗族尊嚴的長老,語氣隨意得如同在詢問今日天氣,“禮官,朕記得,昔日樂師在太廟奏樂前,需斷指以明敬神之心,可確有其事?”
禮官喉嚨劇烈滾動,額上冷汗涔涔:“古……古禮確……確有記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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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禮亦是人定。”帝辛截斷他的話,目光落在樂師們僵硬的、包裹著滲血布條的手指上,帶著一絲明顯的不耐,“斷指?太慢了!耽誤了朕與列祖列宗共聆這‘絕地天通’之妙音。”他微微抬手,指向壇邊那十二位長老,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殘酷,“去,將他們右手拇指取來。以長老之骨,祭我新樂,豈不比樂師之指更顯虔誠?”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火盆裡鬆枝燃燒的畢剝聲都清晰可聞。
長老們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塑,無人反抗,也無人出聲哀嚎。隻有他們的身體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甲士麵無表情地抽刀上前。雪白的長老須發在穿堂而過的寒風中簌簌抖動,如同風中殘燭。
刀光疾閃!帶著金屬破風的銳響!
嗤!嗤!嗤!
數道血箭幾乎同時飆射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刺目的紅線!殷紅的血滴滴答答,如同最殘酷的祭酒,澆在新琴的絲弦上,灑在鑲嵌著白玉的瑟柱上。砍下的拇指骨碌碌在地麵滾動,帶著溫熱的體溫。有長老承受不住這劇痛與屈辱,仰麵軟倒,暈厥前眼角滾出渾濁的老淚;未昏厥者,僅死死盯住壇上祖先的神主牌位,牙關緊咬,齒縫間湧出鮮紅的血沫。
樂師涓第一個癱跪在地,雙耳嗡鳴,眼前發黑。他隻看見帝辛的嘴唇在翕動,卻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冰冷的、來自九幽地獄般的意誌驅使著他,如同提線木偶般,顫抖著拿起沾滿長老鮮血的竹片琴撥,狠狠刺入琴弦之中!
那些被血浸染的絲弦,沾上了新的、溫熱的血肉,發出一種扭曲、撕裂般的聲音!新曲“絕地天通”開始了——那聲音,像瀕死鳥雀最後的哀鳴,像鋸子在骨頭上反複拉扯,像筋脈被生生扯斷!不成曲調,沒有旋律,隻有純粹的刺激感官的噪音與混亂的暴力宣泄!
“嗚——!”
壇上某處,一尊巨大的青銅鴟吻塑像內部,突然毫無征兆地發出風穿裂罅般的尖細鳴響!那聲音淒厲、怨毒,如同神隻被徹底激怒後發出的嗬斥!
帝辛眉心驟然蹙緊,銳利如刀的目光猛地刺向那尊發出異響的神像。
“嗡!嗡!嗡——!”
緊接著,接連不斷的、令人心悸的異響在各個方位的青銅神像體內共振轟鳴!仿佛那些冰冷的青銅臟腑正在痛苦地哀嚎!整個太廟都在微微震顫,殿頂的塵埃簌簌落下。
帝辛的目光掃過那些發出哀鳴的神像,臉上非但沒有敬畏,反而突然爆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笑聲狂放不羈,充滿了對神權的蔑視,瞬間蓋過了嗚咽的琴弦和青銅的鳴響:“好!好一個‘絕地天通’!這‘絕地’二字倒是名副其實!天地神鬼……在朕麵前,也不過如此!”他猛一拍麵前的案幾,震得幾上一盞新獻祭的、盛滿琥珀色瓊漿的青銅酒樽傾翻,酒液潑灑在神主牌位上,順著牌位流淌,像一記響亮的、充滿侮辱的耳光,打在所有神靈和祖先的臉上!
壇下,一位剛被劇痛刺激蘇醒的長老,掙紮著抬起頭,正好看見這褻瀆神靈的一幕,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響,雙眼一翻,再次暈厥過去,氣息奄奄。
沙丘園林深處,新築的高台在暮色中矗立。新漆的梁柱散發著濃烈的鬆脂與桐油氣味,混合著血腥與酒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酒池已被擴大數倍,池水深不可測,幽幽地反射著四周點燃的火把光芒。池邊新開鑿了水道,引附近山泉晝夜不停地注入,試圖洗刷掉什麼,然而池水中沉浮的凝脂膏腴、殘羹冷炙,以及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卻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肉林更高更密,規模遠超從前。無數新鮮宰殺的牲畜——牛、羊、鹿,甚至還有珍禽異獸,被巨大的青銅鉤殘忍地穿過肢體,倒懸於特製的、如同叢林般密集的木架之上。血水順著皮毛、羽毛滴落,彙入特意挖掘的溝壑,又流回地下深處,滋養著這片建立在屍骨與奢靡之上的樂園。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生肉的氣息以及烈酒的甜香,令人窒息。
妲己端坐於帝辛身側,華服盛裝,美豔絕倫。她的目光如同逡巡領地的女王,緩緩掃過喧囂的池畔。忽然,她的視線落在酒池邊沿一角——禺薑正被幾個喝得半醉的貴族推搡著,擠到池邊。與其他麵色麻木、眼神空洞的歌姬不同,禺薑眼中閃爍著驚恐與抗拒,掙紮著試圖後退。一個滿臉油光、眼神淫邪的貴族伸手去抓她的手腕,禺薑猛地一掙!
“嘶啦!”
衣襟被撕裂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刺耳。一小塊用暗紅絲線精心繡著東夷古老太陽圖騰的布帕,從她撕裂的衣襟內飄落出來!
妲己的眼神倏地聚焦於那塊飄落的布帕上!那圖騰的線條,那暗紅絲線流動的微光,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源自本能的警覺。
“呀!”禺薑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撈那塊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布帕。然而,那塊布帕竟似被一股無形的、帶著血腥氣的風卷著,打著旋,不偏不倚地飛落進渾濁的酒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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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麵倒影因布帕的落入而碎裂,水波劇烈晃動。就在倒影重組的一瞬間,水麵竟詭異地映出一幅駭人的景象: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仰臥在血泊之中,額上滲出的猩紅液體,如同有生命般,詭異地蜿蜒蠕行!
禺薑自己也瞥見了那池中一閃而逝的恐怖倒影,驚恐地捂住了嘴,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
然而,高台之上的帝辛對池邊的騷動毫無所察。他正興致高昂地命費仲:“傳朕旨意,今夜儘興!除去所有負累!與朕共享這無邊極樂!”
“嘩啦啦!”早已等候多時的甲士如狼似虎般衝入酒池區域,粗暴地撕扯著歌姬與少年們身上最後一層用以遮羞的薄紗!白花花的軀體在火光與血汙交織的肉林間陡然暴露!驚呼聲、哭泣聲、放浪形骸的尖笑聲,瞬間被絲竹笙管瘋狂到近乎撕裂的撥奏聲所吞沒!整個沙丘宮苑,徹底淪為人間地獄與欲望深淵的結合體。
費仲躬身退後,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上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得意。他如同鬼魅般溜出這喧囂的中心,來到最黑暗的角落。那裡,一名侍從如同影子般靜候著。費仲迅速遞過一個竹筒印章封口的密匣,聲音壓至最低,如同毒蛇吐信:“親手交予西伯。不得有誤!”侍從無聲點頭,接過密匣,身影一晃,便如鬼影般消失在更深的黑暗裡。
酒池水麵劇烈搖晃,倒映著無數扭動的赤裸人影,也映出禺薑眼中那被絕望點燃、最終化為實質的仇恨之火!她身體顫抖著,蜷縮在人群邊緣的角落,手指卻悄然摸向裙內——那裡,藏著那段被磨得異常鋒利的短骨匕柄!冰冷的觸感傳來,讓她混亂的心神為之一清。這極致的混亂與瘋狂,恰是最好的掩護!機會,就在此刻!
就在禺薑蓄勢待發之際,妲己卻垂眸盯著腳下渾濁的酒池水麵。她腕間寬大的衣袖下,那若隱若現的、如蛇腹鱗片般排列的細密紋路,在池水反射的搖曳火光下,如同活物般微妙地起伏、翕張了一瞬,仿佛感應到了某種迫近的危險。
寒風卷著細密的雪粒,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微子府邸後園那片蕭瑟的竹林。竹葉沙沙作響,像無數亡魂在黑暗中發出的冰冷歎息。
微子穿著厚重的裘袍,卻依舊感到刺骨的寒意。他與叔父箕子相對跪坐於溫暖的火塘前,跳躍的炭火映照著兩張同樣寫滿憂慮與絕望的臉龐。
箕子溝壑縱橫的臉上,炭火的光影跳動,更添幾分滄桑。他用一根枯枝無意識地攪動著暗紅的炭火,聲音沙啞得如同磨過粗糙的沙礫:“商容……走得好慘!太廟前那一幕……哪裡是祭祀?分明是褻瀆!是自絕於天!神靈……神靈在哭啊!你聽見那些鴟吻的泣鳴了嗎?那是祖先的震怒!”
“叔父!”微子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狹小的空間內踱步,寬大的袍袖帶倒了書架旁的一卷竹簡。“啪嗒”一聲,竹簡散落一地,露出上麵“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的字樣。他看也未看,聲音裡充滿了恐懼與無力,“何止神靈在哭!鹿台日夜趕工,役夫屍骨填壑!沙丘宮室裡的酒池肉林,是用東夷的魂、南疆的血、天下黎民的膏脂釀成的!王叔啊——”他聲音哽咽,痛苦地望向箕子,“費仲小人弄權,苛征盤剝,民怨沸騰如鼎沸!妲己婦人惑主,妖異之氣彌漫宮闈!陛下他……”他哽住,看著地上散落的竹簡,仿佛看到了殷商王朝的未來,“醉在這虛妄的強盛與奢靡裡,根本……根本聽不進一絲真話!一絲逆耳忠言!”
箕子沉默良久,炭火在他渾濁的眼中明明滅滅。他猛地將手中的枯枝狠狠插進炭火深處,爆起一串刺眼的火星,聲音卻空洞得可怕,帶著一種萬念俱灰的疲憊:“聽不進?嗬……那就叫他把咱們的心都剖出來看看吧……看看殷商的心,究竟是紅的、熱的,還是早就被這酒池肉林泡爛了!被這鹿台的基石壓碎了!”他眼中的渾濁更深了,仿佛蒙上了太廟那些千年饕餮青銅器上積下的、無法磨滅的深綠銅鏽。
微子陡然停住腳步,麵色瞬間慘白如灰。窗外,寒風穿過窗欞的縫隙,發出尖銳刺耳的哨音,如同為王朝送葬的哀樂。
數日後,九間殿議事。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弓弦被繃緊到了極限,隨時可能斷裂。
費仲正唾沫橫飛地奏報:“啟稟陛下!東南諸夷貢賦,已如數抵京!鹿台庫藏充盈,珍寶堆積如山!钜橋倉廩滿溢,新穀陳糧漫出倉門!邊臣快馬來報,西岐、黎、邘等地……”
“陛下——!”
比乾驟然站起!雪白的須發無風自動,如同燃燒的銀色火焰。他一步踏至殿中,對高踞王座的帝辛拱手為禮,聲若洪鐘,震得殿宇嗡嗡作響:“陛下!鹿台高矣!其下皆是累累白骨!酒池滿矣!其中俱是天下民脂民膏!太史占卜,天象示警,熒惑守心!主大凶!水旱蝗災連年不絕,餓殍遍野!陛下——”他猛地跪倒,額頭重重叩擊在冰冷的金磚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老臣願以心換心!但求陛下開一眼!睜眼看看這天怒人怨!看看您親手托起的江山社稷,根基已然動搖,裂紋橫生!大廈將傾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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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殿中群臣。他落在箕子身上。箕子垂著眼,雙手攏在寬大的袖中,身體卻在無法控製地微微發抖。帝辛的目光又轉向如受驚鵪鶉般縮在臣列最末尾的微子,最後,回到比乾那張寫滿悲憤與決絕、不屈不撓的臉上。他端坐的姿態甚至帶著一絲閒適,隻有那隻捏著玉柄長劍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泄露了內心的波瀾。
“王叔要朕開眼?”帝辛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暴風雨中心詭異的寧靜,“朕一直睜著眼睛。朕看到了鹿台巍峨,可摘星辰!朕看到了钜橋穀粟滿溢,足以賑濟萬民!朕看到四方珍寶如百川歸海,彙聚朝歌!朕看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強盛!”他緩緩站起,一步步走下王座,走到比乾身前,俯視著這位身披象征王室尊嚴玄色朝服的王叔,“王叔是覺得……天下人不該供朕驅使?是覺得朕的意誌,朕的大道……錯了?”
比乾猛地抬起頭,眼中竟流下兩道刺目的血淚!那紅色,如同最悲愴的控訴:“陛下的大道若對了,何以天災不斷?何以四方民心如決堤之水,滔滔而去?陛下!若臣這顆心,能換回陛下半刻清明,能喚醒陛下半分對祖宗基業、對天下蒼生的顧念,老臣願即刻剖陳君前!請陛下親驗臣心!”
四座死寂!唯聞群臣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和炭盆裡火舌舔舐炭塊發出的劈啪微響。
帝辛笑了。那笑容深處,卻無一絲暖意,隻有冰冷的怒意和一種被挑戰權威的暴戾:“好!好!好!”他連道三聲好,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亢,“王叔既自詡心如明鏡,可照天下,今日就請諸卿一同觀照——比乾王叔的七竅玲瓏心,到底是何種樣貌!費仲——”
“臣在!”費仲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幽靈,瞬間閃出,躬身應命,眼中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芒。
“取它出來!讓朕與諸卿,好好看看這‘玲瓏心’!”
甲士如狼似虎般撲上,死死按住比乾,粗暴地剝開他象征身份的玄色朝服!比乾掙紮了一下,旋即放棄,目光穿透高闊的殿宇,直抵那不可知的穹蒼深處,仿佛在向先祖告罪。
“箕子!閉眼!”他最後發出一聲暴喝,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箕子渾身劇震,如同被重錘擊中,猛地合上雙眼!渾濁的老淚如同決堤般洶湧而出,順著他臉上深刻的皺紋流淌,每一道皺紋都在劇烈地抽搐、扭曲。
費仲指揮著早已準備好的行刑手上前。那人麵無表情,手執一柄薄如柳葉、寒光閃閃的利刃。刀刃在陰暗的殿內劃過一道雪亮的弧光,竟發出金石般的錚鳴!緊接著,是利刃切開皮肉的滯澀聲響、脆骨被精準切斷的清脆之音!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血腥氣息驟然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九間殿!有膽小的臣子再也忍受不住,彎下腰,發出壓抑不住的嘔吐聲!
比乾的身軀在刀刃入體的瞬間猛然繃緊如拉滿的弓弦!喉間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響,大股大股的血沫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溢出。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中映照著殿頂繁複的藻井,仿佛要將這扭曲的、瘋狂的殿堂景象,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直至那顆拳頭大小、殷紅、還在微微搏動的心臟被整個剜出,托在一個潔白的陶盤之中!那心被高高舉起,在昏暗的光線下,臟器似乎真的透出細微的、流轉的七彩光芒,七個孔竅間似有虹光氤氳,仿佛真的蘊藏著某種洞悉世事的智慧靈光!
比乾眼中的光彩驟然熄滅,如同燃儘的燭火,頭顱無力地垂下,生命的氣息徹底消散。
帝辛冷漠的目光掃過那顆脫離軀體、尚在微弱搏動的心臟,如同在看一件稀奇的玩物。殿中眾臣,有的如遭雷擊,僵立當場;有的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箕子緊閉雙眼,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隨時會散架;微子猛地扭開頭,以袖掩麵,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
妲己款款起身。她步履輕盈,如同踏著血泊走向祭壇。她走到那攤刺目的鮮血邊緣,垂眸凝視陶盤內那顆仍在微微抽搐的心臟。伸出染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手,拿起一雙玉箸,穩得出奇,竟穩穩夾起了那顆柔軟、溫熱、沾滿鮮血的心臟!她輕輕提腕,將心臟懸在半空,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詠歎的語調:“果真……玲瓏剔透,七竅內生虹光……傳言非虛。可惜,可惜……”她語氣如同歎惋一塊絕世美玉的碎裂。那顆心溫熱黏稠的血,順著光滑的玉箸滴落,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板上,形成一粒粒深赤色的珠子,如同散落的血珍珠。
與此同時,殿內各處角落,細微卻清晰可聞的碎裂爆鳴聲,從地板和牆基深處密集響起!如同無數看不見的裂痕,正以這顆被剜出的心臟為中心,在殷商王朝的根基上急速蔓延、崩裂!
帝辛盯著妲己手中那顆懸停的心臟,眼神竟有一瞬間的迷茫和恍惚,仿佛在血與玉的光影交織中,看見了什麼遙遠而模糊的幻覺碎片——是獵場上蒸騰的虎血熱氣?是少年時徒手搏獸的狂野?還是……那縷纏繞腕間的剛硬白發?他猛地回神,眼中迷茫被更深的暴戾取代,厲聲喝道:“拖出去!把箕子給朕拉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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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士上前,麵無表情地拖走比乾尚有餘溫的屍身,在光潔的地麵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刺目的血痕。箕子被兩名甲士架到帝辛麵前,他依舊緊閉雙眼,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殘留的血跡順著花白的胡須滴落,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帝辛盯著他那緊閉的、如同焊死的雙眼,森然冷笑,聲音如同九幽寒風:“王叔不是要替比乾看這天下麼?睜開眼看看啊!看看朕的江山,看看朕的鹿台,看看朕的酒池肉林,究竟好不好?是不是如你們所言,危如累卵?”
箕子的眼皮劇烈地抽搐著,忽然,他渾身如同篩糠般劇烈抖動起來,雙手在空中毫無章法地亂舞,喉嚨裡發出不成調的、如同野獸般的嘶鳴:“嗬……嗬嗬……嘿嘿嘿……”涎水混著血沫掛滿了他花白的胡須!他竟猛地一頭撞向身旁冰冷的蟠龍殿柱!力道雖輕,額角仍破皮見紅,他卻指著那流出的鮮血,放聲癲狂大笑:“看!看這花開得多好!紅豔豔!比摘星閣上的燈籠還亮!比鹿台的晚霞還美!哈哈哈!”
群臣中,終於有人承受不住這接連的刺激,發出一聲崩潰般的、如同幼獸哀鳴的低泣。微子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倒在地,失魂落魄。
“瘋……瘋魔了。”費仲悄聲附和,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陛下,箕子王叔他……神誌不清了。”
帝辛眼中最後一點屬於人性的溫度消失殆儘,隻剩下冰冷的漠然:“瘋了就清淨了!省得整日聒噪!把他鎖到宮後陰室去!至於你——”他俯視著抖成秋風落葉的微子,“滾回你府中那片竹林裡去,對著竹子哭去吧!少來殿前礙朕的眼!”
風雪交加的深夜,微子府邸的後門悄然開啟又迅速閉合。數日後,有人在朝歌郊外荒僻的野地裡,發現一座被遺棄的破舊車架。車內空無一人,隻有一方刻著微子家徽的羊脂玉佩,靜靜地躺在一簇帶著異鄉泥土腥味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野薇花旁。
鹿台頂閣,燈火通明,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仿佛一輪熾陽墜落人間。酒池深處,不再是單純的烈酒,而是加入了昂貴香料和珍稀藥材熬煮的藥汁,濃烈到詭異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能讓人五臟六腑都酥軟融化,意識模糊。赤裸軀體的追逐嬉鬨聲、放浪形骸的尖叫聲,混合著更加狂亂尖銳的絲竹之音,撕裂了凝固的奢華空氣。有人失足摔進翻滾的藥池,濺起粘稠的汁液,在光潔的地麵和周圍人身上留下深褐色的汙跡,引來一陣更加肆意的哄笑。
禺薑被幾個醉醺醺的貴族逼至池邊冰冷的角落。她背靠著雕琢粗糙的石壁,手指在冰冷滑膩的池壁縫隙中摸索。極度的恐懼與屈辱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心臟,但更強烈的,是刻骨銘心的仇恨!終於,她的指尖觸到了裙內藏著的硬物——那把用死去族人腿骨磨出森森寒光的骨匕!匕柄握在手中,滑膩冰冷,那瞬間,無數畫麵在她腦中閃現:東夷部落裡,老母餓得骨瘦如柴、遞給她最後一塊乾糧時顫抖的手腕;官道上,被如山糧袋活活壓死、伸出那隻青黑指節的役夫;沙丘獵場,被猛虎撕成碎片、至死緊握拳頭的同族勇士……就是此刻!複仇的時刻到了!
積蓄已久的力量猛然爆發!她如同離弦之箭,掙脫了身邊的糾纏,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正中高座上那對主宰著這一切苦難的男女——帝辛與妲己——猛撲過去!磨尖的骨匕在燈火下劃出一道慘白的寒光!
“護駕——!”費仲那破鑼嗓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間壓過了所有喧囂!
訓練有素的甲士反應奇快!幾乎在禺薑啟動的同時,數柄沉重的青銅長戈已如毒蛇般從不同角度交叉斬下!帶起的勁風甚至吹滅了附近的幾盞燈火!
嗤嗤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與骨骼碎裂的脆響同時爆開!禺薑的喉嚨被一戈切斷,爆出一股灼熱的血箭!她的身體被另外幾戈同時劈中,如同被撕碎的布偶,瞬間四分五裂,殘肢斷臂在空中飛散!她手中緊握的骨匕,帶著她最後的力氣,脫手飛出,隻差幾寸,便能刺入妲己那寬大華麗的裙裾!
妲己甚至沒有發出一聲驚叫,隻在那寒光襲來的瞬間,身體極其自然地微微後傾,巧妙地避開了飛濺的血沫。她的眸光,在匕尖落空的刹那,卻驟然投向窗外遠處——那是沙丘獵場的方向。絕美的臉上沒有驚恐,隻有一絲精心布置的盛宴被意外打斷的冰冷煩躁,以及那深紫色眼眸深處,隱約透出的、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般的警覺。她仿佛感應到,夜風中,有什麼無形的、維係著某種平衡的鏈條,被這決絕的一擊驟然繃斷了!
帝辛緩緩站起,玄色王袍上濺了幾點溫熱的血珠。他俯視著腳下禺薑還在微微抽搐、被甲士用腳踩住的殘軀。他看著那少女至死猶未閉合的、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雙眼。他看清了她臉頰上,那被刻意刺破、用暗紅絲線重新繡上的東夷太陽紋的位置——此刻,那暗紅的絲線竟在血泊的映襯下,閃爍著詭異而執著的微光。夜風從敞開的窗欞灌入,帶來了遠處沙丘林濤的嗚咽和隱約的野獸低鳴。恍惚間,帝辛的瞳孔深處,竟閃現出當年徒手扼斃白額猛虎、濺滿虎血的年輕自己的身影!那咆哮著征服猛獸的少年英姿,與眼前這奢靡垂死、被自己親手締造的欲望深淵所吞噬的一切,詭異而諷刺地重疊在一起!
“殺了?”帝辛的聲音奇異發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恍惚,仿佛在問彆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陛下受驚了!”費仲連滾帶爬地撲跪在血泊旁,額頭重重磕地,“臣等護駕不力,驚擾聖駕,罪該萬死!此等夷女,死不足惜……”
帝辛卻打斷了他,指著腳邊還在汩汩冒血的殘肢斷臂和迅速擴大的血泊,嘴角咧開,露出被酒氣與異香侵蝕得有些發黃的牙齒,笑容扭曲而殘忍:“拖下去!喂朕新得的那些豹子!讓它們也嘗嘗這東夷的血肉是什麼滋味!”他猛地一揮手,玄色衣袖帶起一陣腥風,“接著飲!接著舞!休要讓這賤婢的血,汙了朕的興致!”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高台之上,樂師懷中緊抱的琵琶,那根繃緊到極限的絲弦,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猛然撥斷!
“錚——!!!”
一聲高亢、撕裂、充滿無儘怨毒與絕望的餘音,如同瀕死鳳凰的哀鳴,淒厲無比地在宮殿的梁柱間、在鹿台之巔的夜空中,久久回蕩、盤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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