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似箭,帶著深秋入骨的寒意,鋪天蓋地射向渭水北岸的工地,瞬間將這裡變成了泥濘混亂的沼澤。土坡上新夯起的牆基在昏暗的天光下蜿蜒起伏,如同一條巨大的土黃色傷口,此刻卻在這場橫潑的暴雨中痛苦呻吟。雨水彙聚成渾濁湍急的溪流,帶著泥土和石塊的碎片,肆無忌憚地衝刷著剛剛成型的壕溝與牆腳。人影在模糊的雨幕中晃動,夾雜著勞工們焦急惶恐的呼喊,那在風中飄搖的火把,搖曳出慘淡的光暈,映照出一張張濺滿泥點的臉。
“擋板!快加固擋板!”一個身材魁梧的工頭嘶聲力竭地吼叫,泥漿早已將他渾身澆透。他揮舞著手臂,指向一段正在劇烈顫抖下滑的土坡,臉上的胡茬糾纏著汙泥,表情因驚急而扭曲,“快來人啊!”
幾十個精壯的漢子撲上去,肩頭死死抵住碗口粗的圓木支撐柱。木柱深深打入泥土中,頂端頂著臨時釘起的厚木板,試圖攔住那不斷膨脹臌動的土塊。泥土仿佛有了生命,在雨水浸透下變得異常沉重而滑膩,不斷壓迫著吱嘎作響的擋板。每一次轟隆作響的顫動都像踩在勞工們的心尖上。他們赤裸的膀子沾滿黃泥,皮膚因寒冷和用力而緊繃,汗水混著雨水流入眼睛也顧不上擦,隻知咬著牙死命支撐。
“撐住!後麵的,再加木樁!”工頭的吼聲劈開風雨,嘶啞中帶著絕望的裂痕。
就在這時,一聲沉悶而巨大的斷裂聲撕碎了雨聲!“哢嚓——轟!”
一股濁浪般的泥流猛然衝破阻擋的木板和木樁,如同貪婪的巨口,裹挾著斷裂的木材、冰冷的石塊,和數聲戛然而止的慘叫,洶湧地撲入下方更深、堆積著更多未完工材料的壕溝。瞬間塌陷的區域變成了一個吞噬一切的泥潭。嗆人的土腥味瞬間壓過濕冷空氣裡的草木氣息,彌漫開來。一個矮壯的漢子距離塌陷邊緣最近,巨大的衝擊力將他甩出去,臉朝下重重摜在泥水裡,鮮血立刻從額頭蜿蜒而下,被雨水衝開一片淡紅。更多的勞工被飛濺的泥塊砸倒,驚魂未定地掙紮著,哭喊聲在雨幕中斷斷續續。
“塌了!塌了!”絕望的叫聲此起彼伏。
工地西側地勢略高的臨時高台上,草草搭建的幾座竹棚正搖搖欲墜。雨水猛烈擊打著棚頂覆蓋的乾草和厚土,形成密集的水簾不斷灌入棚內。棚內光線晦暗,僅靠一盞青銅燈架上的微弱燭火提供照明。
武王姬發獨自站在靠近敞口的位置,眉頭緊鎖成川字,目光穿透模糊的風雨簾幕,死死盯住那片混亂的塌陷區域。雨水已經打濕了他肩上華貴的夔龍紋飾玄鳥圖案的深色罩衣,但年輕的周王身體站得筆直,如同腳下這片風雨飄搖的土地上深深紮下的木樁,沒有一絲後退的跡象。冷光映在他臉上,線條剛硬得不含任何表情,隻有眼神深處沉澱著無法看清的陰影。那陰影,不僅是對突發災禍的焦慮,更是每一次看到周人為了未來而流血、掙紮時,內心深處那根被無形之手反複撥弄的弦。
“父親……”一個無聲的呼喚在他胸腔深處震顫。多年前那昏暗的囚室,羑裡陰冷潮濕的石牆縫隙裡漏下的水滴聲,仿佛又在這震耳的雨聲中響起,清晰得刺耳。商王帝辛那張因暴戾而扭曲的臉,還有銅鉞落下時父親姬昌身體最後那刻的微顫……那些畫麵,像冰冷的鬼爪,在這一刻狠狠攫住了姬發的心臟。每一次工程的挫折,似乎都在嘲笑他此刻的掙紮。
一名近衛跌跌撞撞撲進棚內,渾身泥濘如同剛從泥潭撈起,劇烈喘息著跪地:“王!大塌方……南端夯土層……埋了人,傷……傷了好些!”
“薑尚公何在?召公何在?”姬發的聲音低沉,沒有想象中的慌亂,反而有種奇異的平靜,像壓抑在厚重火山岩下的岩漿。
話音未落,一個須發皆白的身影已大步而入。七十歲的老臣薑子牙,身披粗陋陳舊的蓑衣,雨水順著他雪白的鬢角和長長的胡須淌落,腳步卻異常沉穩有力。蓑衣內露出素色的麻布深衣,被風鼓起,卻壓不住那股沉穩如山的威勢,青銅星紋冠下的眸子竟比棚內的燭火更為沉靜銳利。
“太師!”姬發側過臉,目光與老者接觸的一瞬,緊繃的弦似乎鬆弛了一絲。
“王不必憂心過甚。”薑子牙的聲音蒼勁有力,仿佛帶著穿透雨幕的力量,徑直壓過外麵的紛亂,“天降驟雨,非人意能拒。新土未固,實乃常情。先救人,清理,再看天象。”
寥寥數語,如同定海神針落下,棚內彌漫的恐慌氣氛頓時凝固、沉澱。姬發眼中複雜的暗影仿佛被這沉著的語鋒破開一道縫隙,露出其下堅定的岩石,他緊攥的拳頭在身側微不可察地鬆了一鬆。“太師所言甚是,”姬發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冷靜,甚至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孤親自去查看。人命關天,一刻亦不可延誤。傳令所有在側營區役夫,立刻暫停手中活計,全部趕往塌陷處救人,其餘人等,固守各自壕溝險要,防備再生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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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暴雨帶來的不僅是混亂,還有無法言表的疑慮。工人們如同蟻群,日夜奮戰在塌方處,挖掘出被掩埋的同伴——所幸多是皮肉外傷,在卜者簡陋的藥物和驅邪儀式下呻吟。泥漿、土塊、斷裂的木頭被源源不斷地清出,渾濁的泥水上漂浮著絲絲縷縷黯淡的血跡。人心也仿佛被冰冷的雨水和沉重的泥土浸透,彌漫著惶惶不安。
就在這天傍晚,夕陽將殘餘的光線吝嗇地塗抹在剛清理了大半的塌陷底層,像一層薄而冰冷的金箔。白日最後的熱力與泥坑底升騰的涼氣碰撞,帶來一陣讓人不自在的寒意。那個粗壯的工頭,光著黝黑布滿細小劃痕的上身,鐵鍬在濕滑泥濘中狠狠下探,清理著塌方最中心的位置——那裡緊挨著尚未崩塌的堅實黃土壁。突然,他“咦”了一聲,鐵鍬尖端傳來截然不同的觸感,不再是鬆散的黑土或熟悉的黃泥,而是一種致密、黏韌的東西。
“過來幾個!”他大喊,聲音有些變調。
幾個身強力壯的役夫湊攏過來。眾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在那個點刨挖著。汗水混雜著泥水從他們額角滑落。很快,一小片奇異的紅色顯露出來。這種紅,絕非偶然淤積的鐵鏽水漬或山壁自然的微紅礦石斑塊,它在夕陽餘暉下竟呈現出一種近乎刺眼、毫無雜質的赤赭,仿佛淤積已久的陳舊血塊,濕潤、暗沉,深不見底。隨著挖掘範圍的擴大,這片紅色的區域越來越大,厚度竟有尺許,猶如大地深處一道猙獰流血的傷口。
“這……這是什麼土?!”有人驚呼,聲音發顫。
“紅的?像血浸過一樣……”另一個人的聲調在傍晚的冷氣中抖得變了形。
恐慌像無聲的瘟疫,刹那間在坑底蔓延開來。工人們麵麵相覷,汗毛倒豎,動作不自覺地停滯。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凶兆啊……開基就塌方,又挖出紅土……天神發怒,不允動土了?”
議論聲細碎而密集,像無數細小的毒蟲在啃噬著人心。恐懼攫住了疲憊的身體,手中的工具再難握緊。挖出的暗紅黏土靜靜躺在一旁,像一道無聲的詛咒。
消息不脛而走,風一樣刮遍了整個龐大的營區。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霧氣濕冷地纏繞著營地帳篷。那團醒目的紅土被謹慎地盛在嶄新的巨大陶盆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最高處的祭台中央。一群身著素麻衣袍、麵色蒼白的王室占卜者們簇擁在陶盆周圍,神色空前凝重。
他們取出占卜專用的甲片骨板,念念有詞。炭火的青煙嫋嫋升起,骨甲在火焰的灼烤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劈啪開裂聲。裂紋,在薄薄的骨質上蔓延。
“大凶!”為首的卜者頭戴高冠,額上刻著火焰圖案的烙印,猛地抬起頭,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靜。他手中高舉一塊裂痕扭曲如蛇的龜甲殘片,聲音因恐懼和一種近乎癲狂的篤信而拔高,“星盤晦暗!卜裂邪異!赤土生血,為‘血煞衝靈’!天意垂象,此為新都之基,直衝東南!殺氣衝煞,有乾天和!若強行在此營建,必將激怒殷商先祖之神靈,引滔天血戰,非但國祚難安,甚至……將有傾覆之禍啊!”
最後的尾音顫抖著,帶著無儘的驚恐,如同冰錐刺入每一個聽到之人的心底。
凶!
傾覆!
這些錐心刺骨的字眼從祭台最高處砸下,如同巨大的冰雹,狠狠砸進黑壓壓的人群中。數萬役夫、護衛、隨軍家眷,密密匝匝地簇擁在台下,原本就因連日勞作和災禍而疲憊麻木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最後一點光亮。驚恐的啜泣從婦孺群中響起,男人粗壯的手無意識地捏緊身邊沾滿泥垢的工具,指節泛白。巨大的不安像瘟疫般席卷,低沉的嗡嗡議論聲彙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潮汐,人群中甚至開始出現不自覺地後退與騷動。一雙雙眼睛,飽含恐懼和懷疑,不由自主地投向祭台上那位年輕的身影,那個決定他們生死的周國之主。
姬發孤身一人佇立在祭台最前方,身後空無一人,隻有下方數萬雙焦灼不安的眼睛和耳畔卜官們如同喪鐘般的嘶喊。狂風將他的深色王袍向後刮去,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繃直的脊梁線條,仿佛要在這喧囂嘈雜的驚濤駭浪中,撐起一方絕對的寂靜。薑子牙並未如眾人期望般站在王的身側,他悄然立於祭台側後方,與喧嚷的人群隔開一小段距離,白發在風中揚起,目光越過恐慌的眾人,落在遠方蒼茫的虛空與星辰的殘餘幻影上,神態有種近乎非人的平靜。
姬發並未立刻回應卜官們的斷言。他沉靜的目光掃過腳下陶盆中那片刺目的、仿佛還散發著濕潤土腥氣的紅泥,隨後,緩緩抬起眼,迎向台下那無數道被恐懼和質疑刺得冰冷的目光。
“我的子民——”姬發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緩,卻奇異地壓過了全場數千人的嗡嗡私語和壓抑的哭泣風聲,清晰地送入每個人的耳中,“這盆中的泥土,色澤鮮紅如血。血,是傷痛,是逝去。”他的聲音平穩如砥,每個字都沉甸甸地落下,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穿透那層恐懼的屏障。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場下的每一個人,似乎要將他們的靈魂攝入眼底,“可血,亦是新生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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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姬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金石撞擊般的力量,“我周人的先祖公劉,率眾渡漆、沮,遷於豳地,開土建基。彼時豳原荒野,荊棘遍布,蟲蛇橫行。先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每一寸開墾之地,必有血汗甚至生命的付出!泥土之下,何嘗沒有滲入我周人先祖的血脈?”他的手指猛地指向盆地中那片紅土,動作堅定有力,不容置疑,“豳地的豐饒,奠基於我周人父祖的血淚之上!而今日,這片赤土,來自這渭水之濱,灃水之東!它,將承載我‘鎬京’的新基!”
人群被這前所未有的激昂話語震懾住了。低語聲漸漸消失,隻有風刮過旗幡的獵獵聲。姬發的聲音陡然轉為鏗鏘,如同青銅編鐘在曠野中齊鳴:“何為‘血煞’?那是舊的血色,是殷商暴政壓在天下萬姓身上的血!是朝歌鹿台上堆積如山的頭顱流出的血!是我父親——”姬發的聲音瞬間凝滯,一絲極細微的痛楚撕裂了剛硬的表象,旋即又被更為決絕的力量壓下去,變得更加洪亮,“我父姬昌,為商囚於羑裡,最終被那暴君以銅鉞分屍……這些血,才是真正的‘血煞’!”
他猛地張開雙臂,玄色大袖如同鷹隼的巨翼在風中揚起:“而這片紅土,正是我周人世代流淌的血脈之魂!是我們先祖不屈的呼喚!這血,非但不是禍端,恰恰是上天昭示我周族必將興起的、最明耀的祥瑞之征!”
姬發的聲音如同雷霆,轟然炸響在寂靜的祭台上空:
“以我周族父祖之血薦軒轅!血,已浸潤此土!新都,鎬京——必成!此為天命,亦是我萬民——血親之命!”
震耳發聵的宣言如同無形重鼓,狠狠敲擊在數萬顆惶恐的心臟上!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委屈、血仇、不甘,瞬間被這飽含著沉痛先祖記憶與燃燒複仇意誌的聲音點燃了!短暫的死寂後,不知是誰第一個高舉起手中的工具,喉嚨裡爆發出如同野獸受傷後的嘶吼:
“鎬京!必成!周族!必興!”
這聲音起初帶著淚水的鹹澀和淤積的悲憤,但隨即被更多、更巨大的聲浪所覆蓋!
“周族——必興!”一個蒼老役夫淚流滿麵,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
“誓死追隨我王!”另一名年輕力壯的護衛激動得單膝跪地,以手叩胸。
更多的聲音彙聚而來。“必成!必成!必興!必興!”最初是個彆的應和,轉眼就化作咆哮的狂風,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和滾燙的熱淚,席卷了整個營區。人們相互捶打著手臂,緊緊擁抱,放聲嚎啕,或揮舞著鋤頭、木棍,嘶聲呐喊。那恐懼的陰霾,竟被這排山倒海般的吼叫撕得粉碎!人們臉上的絕望消失了,代之以一種近乎悲壯瘋狂的熊熊火焰!那是長期受儘壓迫後的覺醒,是被祖先熱血點燃的複仇意誌!
姬發獨立於喧囂的風口浪尖,看著下方洶湧人海燃起的無邊熾焰,麵容沉靜如淵深水底。隻有緊抿的嘴角,泄露出胸腔內同樣燃燒的激浪。薑子牙站在稍遠處,微微頷首,布滿風霜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王室卜官們早已麵無人色,瑟縮地聚在一處,嘴唇嚅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人心一旦定下,凝聚的力量大得令人震驚。接下來的工期,營建的速度竟前所未有地快了起來。新的土牆地基被築得更加堅固寬闊,大型的木料從山林深處源源不絕地運抵,無數役夫在夯土的號子聲中整齊劃一地奮力起落。那原本被視為血煞之兆的暗紅色黏土,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一小部分被精心保存在王室的祭祀殿堂,更多的則被當作神聖的奠基土,真正摻入新都城最重要的基石之下。周人的精神被徹底喚醒,疲憊似乎消失無蹤,每個人的眼中都燃燒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光芒,仿佛要將所有力量都傾注在這座鎬京之上。
然而,這狂熱中卻也悄然滋生著另一種尖銳之物,堅硬、冰冷,隱在暗處,像河床下硌腳的石子。
在工地外圍一條新建的供運料車輛通行的寬道上,塵土彌漫。道路兩側,原本稀疏的草木早已被踩平。不知何時,一些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身影開始三五成群地滯留在那些低窪背風的角落。這些人有的扶老攜幼,神情麻木;有的獨自一人,蜷縮如蟲豸,眼睛因饑餓和恐懼深陷著,如同熄滅的灰燼。他們幾乎都來自東方商人的領地,身上殘留著殷商治下特有的紋飾或破敗的衣料樣式。空氣中開始彌漫開淡淡的、混雜著酸腐食物氣息的汗餿味,無聲卻沉重地壓在每一個經過的周人役夫的心頭。
“看看!又來了一群商狗!”一個粗壯的夯土工抹了一把臉上泥汗混合的汙漬,對著路邊的流民狠狠啐了一口濃痰,眼中燃燒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深仇。他手中的木夯重重砸在軟土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仿佛在強調他的態度。
“聞著就惡心!偷了咱們多少口糧?!晚上睡覺都要捂緊自家的乾糧袋!”另一個負責看守庫房區外圍的年輕護衛,扶了扶頭上的藤條頭盔,眼神警惕地掃過那些蜷縮的身影,按在腰間石斧柄上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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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的話語在勞作的隊列間、在營地休息吃飯的角落悄悄流淌。最初是對流民的警惕,漸漸地,就摻雜起關於殷商密探的可怕傳言。
“聽說南邊崇侯虎又殺了人……派出來的探子比蛇還陰毒!”飯時一個年紀稍長的役夫一邊啃著粗礪的餅子,一邊壓低了嗓音跟旁邊的人說。
“真的假的?哪塊發現商狗探子了?老子劈了他!”旁邊立刻響起回應,語氣狠厲。
“可不是?東邊營區前兩天丟了兩把上好的銅鎬,肯定就是這群臟手爛腳的難民崽子偷的!”議論聲開始蔓延開指責和不信任,“王上怎麼就……就讓這些商狗在這裡待著?誰知道他們裡頭有沒有藏著壞心的刀子?”
對東方流民的排斥氣氛如同盛夏的暑氣,無聲地累積、醞釀,在某個焦灼的午後轟然爆發。
靠近最西端新開拓、土質略顯鬆軟的庫區工地,爭執聲尖銳得像刀刮鐵器。幾名負責看守建庫木料的年輕周人護衛,圍住了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兒童,其中一個孩子約莫七八歲,赤著臟汙的腳,懷裡死死抱著半截黑乎乎的、不知是野菜根還是爛薯的東西,瘦削的手指摳得死緊。
“小商狗!偷我們的糧!”一個方臉厚唇的護衛伸手就去粗暴地抓孩子手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