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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首止驚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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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放不羈的風,裹挾著中原腹地飽含塵土的濕潤氣息,咆哮著掠過低矮的土壘,凶狠地拍擊首止盟台之上密密麻麻、獵獵狂舞的旌旗。厚重的旗麵被撕扯、鞭打,發出連綿的鈍響,仿佛旗杆本身已成束縛,那飛揚的玄色猛禽、威獰的虎紋、猙獰的夔龍……無不掙紮欲裂,要掙脫沉重的桎梏,直衝晦暗不明的天穹深處。

七國諸侯的車駕,碾過塵土彌漫卻夯得異常堅實的寬闊馳道。沉重的青銅車輪撞擊地麵,轔轔聲碾碎一切細碎聲響。車駕兩側,甲士身披重甲,步伐沉雄統一,踐踏大地的“轟轟”之聲彙成一股洶湧的洪流,沉沉地撞擊著初夏午後凝滯、滯澀的空氣。這力量沛然莫禦,帶著一種無形的銳利鋒芒,足以劃破蒼穹。

薑小白端坐車中,身姿挺拔,一襲玄端禮服沉鬱如深淵,肅穆莊重。微風吹拂輕薄的車帷,光斑穿過帷幔的縫隙,跳躍在他左肩用極致細密的金線勾勒出的玄鳥圖騰之上,仿佛那隻傳說中的神鳥正欲掙脫禮服的束縛,振翅高飛,俯視眾生。車輪在盟台核心區域停駐的一瞬,馭手與環侍的甲士身形瞬間凝固,動作停滯,如同被巫祝賦予了生命的青銅神像,隻餘眼神中的鋒芒未曾熄滅。

齊侯伸出手,指尖拂過胸前一絲並不存在的褶皺,姿態從容不迫,帶著掌控一切的沉穩。他微微起身,厚重的帷幕被兩側侍從“嘩啦”一聲掀起,正午酷烈無比的天光如同熔化的金水,毫無遮蔽地傾瀉在他身上,玄衣之上流轉的光澤幾乎令人不敢直視。他抬腳踏上那如凝固血河般的猩紅織毯,玄衣下擺拂過同樣色澤深沉的華貴皮靴。

“我君,”管仲已無聲立於台下最前方,低首垂手,聲音清晰地穿透喧囂的風聲與人聲,沉凝如同上古祭器相互叩擊,“七國之君,俱至。”

齊侯目光如同盤旋天際的鷹隼,緩慢而銳利地掃過盟台前方如群星拱衛的諸侯隊列。他看見魯僖公姬申刻意低垂的眼簾下竭力掩飾的慎重與審時度勢,宋桓公禦說臉上那強自撐起的矜持笑容下壓抑的、不敢逾越的順服,掠過陳宣公杵臼、衛文公毀、曹昭公班、許僖公業等等各懷心緒、精彩紛呈卻又殊途同歸的麵孔——焦慮、驚疑、揣度、希冀,種種神色混雜。最終,他的目光聚焦在那位身著略顯倉促趕製的諸侯世子禮服的年輕人身上——周太子姬鄭。年輕人白皙的臉龐因緊張而繃緊,眼神裡交織著深重的不安與熾熱的期待。薑小白的視線在那裡足足停頓了一個完整呼吸的節拍。

齊侯抬步,一級,一級,向那象征著權力與風暴中心的黃土夯台登去。腳下剛剛夯製不久的黃土仍帶著新鮮的水汽,柔軟而粘滯,緊緊吸附著沉重的厚底赤舄。每一步踏下,自有一圈微塵因擠壓而騰起。身後管仲的目光,台上七位諸侯的注視,台下數千身披甲胄的衛士、侍從無數道目光,仿佛凝成了實質的分量,沉重地一層層累加在他挺直如鬆的脊背上。

諸侯的錦幡在他登上高台的瞬間呼啦一聲迎風怒展,色彩斑斕。齊之玄鳥戰旗立於中央最高之旗杆,其餘六國旌旗環繞其下。旌旗在狂風中激蕩翻卷,聲響如怒海狂濤。此刻,玄鳥之下,諸旗俯首,確如眾星捧月。吉時已至。祭台核心,青銅神案肅立,通體打磨出冷冽森然的光澤。旁側巨大的獸形銅鼎中,犧牲之物在滾沸的湯汁中沉浮翻滾,升騰起的濃鬱白色煙氣攜帶著刺鼻的膏脂氣息,嫋嫋上升,最終纏繞、混淆在過於明淨的夏日陽光裡,將整個盟台籠罩在一種窒息般的神聖與緊繃之中。

“茲奉昊天上帝、後土神隻!”衛國的老者——大祝,身著由赤赭染料染就的繁複禮袍,腰懸代表周禮的青銅玉組,立於祭案前。他的聲音仿佛被某種神力加持,清越如裂帛,穿透風聲與鼎沸人聲,響徹曠野,“垂鑒此心:周室雖微,嫡長攸重,太子姬鄭,德承太姒,孝感先祖,乃天之選,邦之基石!”

每一個字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反複錘煉,鏗鏘墜落,砸在夯實的黃土地表,發出沉悶的回響,更深沉地砸擊著在場每一副心懷叵測的心房。那些目光——諸侯們複雜難言的注視,甲士們冰冷的審視,內侍們謹小慎微的觀察——交織著,聚焦在年輕太子姬鄭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竭力維持平靜的麵龐上。激動、狂喜、難以言喻的感激,以及因驟然被推上權力漩渦中心而生出的巨大惶恐與憂慮,在那張尚顯青澀、缺乏曆練的麵孔上交彙、翻滾。

管仲後退小半步,恰好立於齊侯身後陰影之中,麵色波瀾不起,如同靜水深潭。他深知此盟誓字句的重逾千鈞,更深知這重誓之下,在洛邑深宮與南方荊蠻之地潛伏的刀叢劍林。銅鼎中翻滾的熱浪扭曲了升騰的煙氣,也扭曲了管仲眼中遠處無儘平原的輪廓。在那視線不可及的地平線儘頭,洛邑王城連綿起伏的宮闕飛簷下,又是何等一番暗流洶湧的景象?

“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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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其輕微的一聲,油盞上跳躍散亂的火苗驟然向內凝聚,光芒穩定而刺目,將那隻握著玉柄金錯短匕的蒼老枯瘦的手,映照得如同山岩般嶙峋冷酷。燈座陰影後,周天子姬閬的麵容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愈發陰沉壓抑。

大殿空曠如同巨獸死寂的腹腔。窗外夜色深沉得像是傾倒的濃墨。白日裡從首止傳來的消息,字字句句都如同帶毒的尖釘,刺穿了他衰朽心防的最後壁壘,此刻隻剩下行屍走肉般的軀殼癱坐在冰冷的玉座之上,試圖汲取玉石深入骨髓的寒意來鎮壓胸膛內翻江倒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憤怒與屈辱。空氣凝滯沉重,唯有燈芯燃燒時微弱的“畢剝”聲以及惠王那粗重壓抑的、如同老舊風箱般的喘息在空曠中回響。

“亂臣賊子!”聲音終於從姬閬緊咬的齒縫間磨礪而出,嘶啞含混,每個字都像在口中反複咀嚼過才狠狠吐出,飽蘸著濃烈的毒液,“薑小白!一介東鄙養馬賤奴之子!僥幸竊據諸侯之位,竟行僭立廢儲之逆舉!寡人……寡人還未死透呢!”最後的嘶吼在空曠幽深的殿堂四壁猛烈撞擊,激起層層壓抑冰冷的回響。殿角那口用以盛納寒冰鎮暑的巨大銅鑒旁,幾點徹骨的涼意悄然滲透,纏繞上他裸露的皮膚。

“啪!”那柄價值連城的金錯短匕被猛然砸在身側光亮的漆木案幾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驚得遠處侍立的小寺人渾身一顫,險些跌倒。

“太子!寡人的太子!”姬閬喉頭劇烈地上下滾動,牽動著臉上乾癟的皮肉,扭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成了他們手中耀武揚威、竊權跋扈的籌碼!好!好得很!”他那如同淬火青銅刃般銳利冰冷的目光猛然刺向殿角暗影深處,“鄭伯的使者呢?在館舍了?”聲音幾乎淬著冰渣。

侍立在旁的內宰身體在陰影中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像是風中搖曳的枯草:“稟大王,驛館已妥帖安置。鄭伯使節夤夜潛入,其狀……甚為張皇急促。”

“張皇?嗬……”姬閬嘴角那抹刻骨的冷笑加深了,眼瞳深處的寒光卻比殿角冰鑒更甚,仿佛要將空氣都凍結,“慌得好!他滑兒總算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的腦袋是懸在誰的刀口之下!這天下九州,終究還是寡人天命所歸的天下!去,立召密使覲見!”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

腳步聲再次響起,在空寂得可怕的大殿裡顯得格外清晰。一個身披深灰色鬥篷、帽簷深低的人影,在一名小寺人提著黯淡油燈的無聲引領下,踏著冰冷如鏡的金磚地麵悄然入殿。來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飽經風塵的平凡麵孔,眼角眉梢卻帶著一股如鷹隼般的警覺和銳利。正是在首止盟台陰影中傳遞消息的那位密使。他伏於幽暗光線下,深深地叩拜下去:“卑職叩見天王,死罪。”

“起身回話。”惠王的聲音仿佛自九幽冰窟傳出。他微微抬了抬嶙峋如枯枝的手指,帶起的風聲都帶著金屬摩擦似的滯澀,“七國諸侯,聚首首止,當著那不肖子姬鄭的麵歃血為盟,共推他為嗣主……此言,是親眼所見?絕無半分誇飾?”語速緩慢至極,字字千鈞,如同沉重的石鼓碾壓而過。

密使直起腰背,姿態恭敬卻無一絲畏縮,聲音清晰平穩,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隻是複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千真萬確,卑職匿於高台側近林木之中,目擊全程。齊侯立盟台之上,指天為誓,言辭鑿鑿。魯僖公、宋桓公、陳宣公、衛文公、鄭文公、許僖公、曹昭公七國君侯,皆親自登台,以指血染唇,飲血為誓,聲言必同心竭力,尊奉太子鄭承繼周祀,絕無二心!”每一個字都像從天而落的巨大冰雹,沉重無比地砸在冰冷的金磚地麵,昭示著一個已然釘入史冊、無可逆轉的鐵血事實。

“好!……好一個七國合縱!好一幫忠臣義士!”姬閬撐著冰冷玉石座壁的手指關節因爆發式的用力而瞬間泛出令人心悸的青白色,指節如嶙峋怪石般猙獰突起。一股帶著鐵鏽甜腥味的血氣猛地湧上喉頭,被他強行狠狠咽下。胸膛裡翻滾的滔天怒焰幾乎要衝破皮膚,嘶啞瘋狂的咆哮在喉嚨深處醞釀:“他……他們眼中,何嘗還有寡人這個天子?!”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後,惠王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胸膛裡狂飆的熔岩。“楚使何在?”他的聲音驟然壓得極低,如同毒蛇貼地爬行,“寡人要確鑿消息,羋家那南蠻子……他的蠻兵幾時能動!”

新鄭宮城,初夏的蟬鳴粘稠沉悶,無休無止地鼓噪著,衝擊著偏殿內死一般的寂靜,二者在殿內無形的壁壘間反複拉鋸、碰撞,折磨著鄭伯滑已經瀕臨極限的神智。一股劣質桐油混合著布帛燒焦的糊味,如同無法驅散的噩夢,深深纏繞在殿內每一縷空氣之中。這氣味源自昨夜他那因驚懼慌亂而無意打翻在書案上的油燈,燈油潑濺在陳舊的地衣上,火舌猛地躥起,險些點燃帷幔,被他手忙腳亂用寬大的衣袖抽打著勉強撲滅——多麼諷刺而失敗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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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紫檀幾案上,兩份攤開的密信如同兩頭盤踞其上、擇人而噬的怪獸。左側那份,書寫在質地溫潤堅韌的宮廷素絹上,墨色深沉內斂、力透絹背,每一個筆畫都像是從洛邑宮城深處透出的、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字裡行間都沁著周天子冰冷的、無聲的殺伐威脅;而右側那份,則寫在數片青灰色的竹簡之上,字跡狂放不羈,如蔓生的藤蘿般纏繞虯結,仿佛要掙脫竹片的束縛破空而去,撲麵而來是楚國密使允諾的、如同荊山雲霧般壯闊的南方援軍。兩條道路,擺在眼前,無論踏上哪一條,前方都可能是萬丈深淵。

唯一亮著的燭台上,隻燃著半截殘蠟,昏黃搖曳的光暈僅能勉強籠罩案幾一角。滑枯瘦、青筋微顯的手指,神經質地來回摩挲著洛邑詔書那略顯粗硬卻華貴異常的絹麵,感受其細膩冰涼的紋路;又反複劃過楚簡未經仔細打磨、粗糙硌手的竹皮,指尖傳來截然不同的刺痛與灼熱感——一種是千年王權沉澱下的高冷壓迫,一種則是蠻荒叢林孕育出的原始躁動。

楚使那極具穿透力、帶著濃烈荊楚口音的聲音,仿佛又在他耳邊嗡嗡震響,字句鏗鏘如攻城之槌:“……我王已得天王密詔,即日整兵點將!我大楚帶甲十萬,戈矛如林,一日可過方城之塞!隻消鄭伯依計而行,扼守關隘,阻擊齊寇於新鄭之野!待我鐵甲方陣自葉縣、申邑而出,繞行側翼,呈夾擊之勢!縱他薑小白有通天徹地之能,亦成困於陶甕之龜鱉!破之易如反掌!屆時天王之威重立,中原定鼎,鄭國首功!君上何苦遲疑,當機立斷!”

緊接著,是那洛邑密使令人骨髓發寒、如毒蛇吐信般陰冷柔滑的聲音,在其後如影隨形:“……昔年齊襄公狂悖無道,身死國亂,鄭國趁機蠶食其地,天王念及鄭室世係傳承,隱忍未發,此乃天恩浩蕩!今若首鼠兩端,背棄天王,行不義之舉……恐高陽之苗裔,亦不免斷絕宗廟血食矣……”那聲音刻意停頓,留下令人頭皮炸裂、心臟驟停的空白。祖宗血食斷絕?宗廟中那千百年不絕的嫋嫋香火氣息,仿佛瞬間變得濃烈,帶著先祖冰冷的斥責,再次灼熱地衝擊著滑的鼻腔。

“砰!”他再也無法承受,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幾案上,震得半碗冷粥微微晃動。他伸出雙手,十指深深插入花白的發髻之中,死死拉扯著頭皮,頭顱沉重地向下墜去,仿佛要把這無形的重擔連同頭皮一同撕裂。

“沙……”殿門無聲地開了一道縫隙,一個背有些佝僂的老寺人如同一道剪影,低著頭無聲地滑了進來,廊下微光將他蜷縮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殿內冰冷的地麵上。

“君上……”老寺人的聲音渾濁嘶啞,極力壓到最低,細若蚊蚋,“齊境……飛騎密報。”

“講!”滑猛地抬起頭,眼睛布滿血絲。

“……齊境各處要津隘口,皆已增重兵把守,號角日夜傳訊,斥候如蝗。高傒……高傒已率甲士逾萬,前日抵鄄城,控濟水水道。王子成父……”老寺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無法遏製的顫抖,“率虎賁之師,戰車三百餘乘……棄輜重,取小道,晝夜兼程,觀其兵鋒所指……”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當……當是宋境無疑!”

滑的身體猛地一挺,隨即無法控製地劇烈一抖,如同被無形的皮鞭狠狠抽中脊梁,整個人幾乎要從席上彈起!背後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滲透層層絲帛,直抵骨髓!宋國境內!宋國正是鄭國東境唇齒相依的屏障!齊國這支如狼似虎的精銳勁旅,其行動絕非巧合!那支沉默指向宋境的車馬洪流,其鋒芒雖未直接插向鄭國,但其森然殺氣,已然懸在了鄭國東疆脖頸的上方!他甚至能“聽”到齊國那精鋼打造的輪轂碾壓宋國平坦官道時激起的滾滾黃塵,遮天蔽日,如同宣告毀滅的烏雲,正排山倒海般向著新鄭方向壓頂而來!

管仲那雙深邃如古井、平靜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如同懸於頭頂的冰錐,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混沌的腦海最深處!那目光裡蘊含著無情的計算與冰冷的必然法則!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滑膩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他的脊柱,幾乎要將他那顆因驚悸而瘋狂擂動的心臟徹底凍結、粉碎!

不能等!楚國再強,遠水怎救近火?等那些楚國的精壯蠻兵翻越莽莽荊山,涉渡滔滔漢水,衝破方城險塞?隻怕他們千辛萬苦跋涉而至時,新鄭那巍峨的青銅城闕之上,飄揚的早已不是鄭國的猛獸圖騰,而是齊桓公那隻展翅欲飛、睥睨天下的黑色玄鳥!

滑猛地探出手,枯瘦的指爪一把抓起案上那管尚存溫熱的兔毫毛筆,幾乎要將筆管捏碎!管仲昔日那句如同命運判詞般的話語再次在他耳邊炸響,洪鐘大呂般震蕩著他的靈魂:“齊師之銳,車如雷,馬如龍,糧如山,甲如雲……傾國之兵鋒壓境,何城不摧?鄭,豈能獨完?!”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入棺材的鐵釘。

退路已斷!他眼中最後一絲僥幸之光徹底熄滅,隻剩下決絕的瘋狂!他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筆尖狠狠戳入已經凝滯冰涼的硯台深處,濃黑的墨汁濺落幾案,如同絕望噴濺的淚斑。滑深吸一口氣,新鄭初夏那混合著灼熱塵土與鐵鏽般不祥腥臊氣息的空氣猛然灌入鼻腔,嗆得他肺腑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劇痛。他猛地俯身,在齊侯遣使送來的那份素絹回函左下角的留白處,用儘全身力氣,筆鋒如刻刀鑿石,狠狠寫下幾個粗重、扭曲、幾乎要撕裂絹帛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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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謹遵桓公盟誓!鄭室上下,唯君上馬首是瞻!”

筆力透絹,殺意決然。寫完這幾個字,仿佛抽空了全身所有的骨骼與筋絡,他再也無法支撐,頹然向後,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青銅憑幾之上,花白而乾澀的鬢發淩亂地垂落頰邊,無意識地顫動著。窗外,蟬鳴似乎一瞬間更加響亮刺耳起來。

洛邑宮城深處,名為“冰室”的偏殿常年寒氣四溢。巨大的錯金銀博山爐矗立在殿心,獸首口中吐出絲絲縷縷的青煙,嫋娜上升,試圖驅散彌漫在巨大殿宇深處那沉積了數百年的陰冷與死亡氣息。傳遞鄭國背信消息的信使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磚地上,頭顱深深埋下,背脊僵直如同一尊承受亙古風霜的石像。殿內死寂,唯有博山爐內燃燒的沉香木屑偶爾發出的極其輕微的木裂聲,如同幽靈在竊竊私語。

“嘶啦——!”

一聲刺耳欲聾、令人牙酸的裂帛之聲,如霹靂陡然炸開,瞬間撕碎了這幽暗冰窟中凝滯的空氣。

姬閬乾枯有力的雙手暴然發力,緊緊攥在手中的那份承載著背叛的素帛被野蠻地撕成兩半!裂帛在他指骨嶙峋如鷹爪的手掌間劇烈地抖動著,那代表著鄭國國君親筆朱砂印跡的獨特標識被猙獰的裂痕無情貫穿!

“逆臣!叛徒!鄭滑小兒!數代賤種!”姬閬的咆哮從緊咬的牙縫裡擠壓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砂石磨礪般的嘶啞和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如同從地獄深處噴發的毒火,“寡人……寡人必將你生啖其肉!車裂你身,懸首新鄭城門!夷爾九族!”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出破風箱般“呼哧”的聲音,幾乎要掙裂胸前那件沉重華貴的玄端祭服。那份滅頂的挫敗感與尊嚴被踐踏的劇痛,如同燒紅的銅汁澆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魂靈之上。

殿角侍立的內宰腳下那雙柔軟鹿皮靴底在金磚上幾乎無聲地滑動了一下,他藏身於陰影最深處,將腰彎得更深,聲音平板枯燥,聽不出任何溫度:“天王息怒……龍體為重……”冰冷的尾音悄然消散在無邊的寂靜裡。

那伏地的信使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在巨大的壓迫下依舊清晰地傳出:“天王明鑒,齊軍甲胄鮮明,糧道通暢,攻城之勢已如火燎原,且……”他雙手戰栗著從懷中捧出一個更為細小、兩端封以火漆的青銅竹筒,高高舉過頭頂,“於截獲的齊軍傳令身上搜得此物……乃……乃楚人密約之副本……其辭直指……直指天王密謀於前……”

“彆無他選?!”姬閬陡然一聲暴喝,那聲音因極致的狂怒反而爆發出一種穿透殿堂的尖利,震得大殿頂棚積年累月的灰塵簌簌落下!他如厲鬼般一把抓過內侍顫抖著傳遞上來的竹筒,用力一掰,火漆碎裂。手指因刻骨的憤怒而顫抖著,幾乎無法展開卷束在其中的薄薄素絹。楚使那熟悉的、帶著濃烈異域風情的字跡,那些信誓旦旦許諾結盟共盟的字句,那些“同仇齊暴、複周室威”的密議……此刻在冰冷的絹麵上清晰得如同索命的符咒,每一劃都燃燒著足以焚毀他最後顏麵的烈焰!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壞寡人大事!”姬閬須發戟張,狂怒已極,猛地揮手將那致命的竹筒狠狠擲出!“咚!”一聲沉悶得令人心顫的撞擊聲響起,小小的竹筒撞在那龐大無比、用以鎮殿的錯金銀博山爐厚重的爐壁上,反彈著滾落在冰冷光潔的金磚地麵,發出令人耳根發酸的、空洞又刺耳的滾動聲。

“嘩啦——轟——!”

沉重的雕花殿門被人從外猛力撞開,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

一個衣袍淩亂、冠帶歪斜的年輕傳令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跌撞進來,驚惶恐懼的聲音帶著濃烈的哭腔和絕望的死氣,如同撕裂垂死巨獸喉嚨的最後嘶鳴,瞬間撕碎了大殿中那令人窒息的氛圍:“天、天王!晉國……晉國急報!下陽……下陽城危矣!”聲音尖利地劃破寂靜。

“講!”姬閬猛地轉過身,如同溺水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漂浮的稻草,充血的眼珠死死盯住闖入者,那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瀕危猛虎!

“晉侯……晉侯親率中軍,精卒三旅,戰車千乘!”傳令官撲倒在地,額頭在冰冷的地磚上撞出血印子,“如……如山崩海嘯,晝夜不休強攻虢都下陽!城樓已被轟塌三處!晉軍蟻附登城,血染牆垣!虢公力竭奔命於宗廟之中!晉侯遣使急告……”他用儘最後力氣嘶吼著,聲音徹底扭曲變調,“……‘戎狄急寇邊陲,西鄙動搖!君命雖重,軍情如火!需先定根本,方可東出!祈……祈天王恕臣……暫難勤王之罪!’”

“哐當——當啷啷啷!”

一聲沉重的悶響接踵一串刺耳的、令人心膽俱裂的碎裂聲!

姬閬高大的身軀猛地向後一挫,腰間那方象征著周天子權威、以珍玉雕琢的蟠龍組佩狠狠撞在沉重的青銅雲螭紋案幾棱角之上!溫潤如玉的組佩瞬間崩裂!數枚價值連城的龍紋玉璜摔落金磚地麵,撞得粉碎,細碎的玉屑如雪花般迸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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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閬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當胸轟中,踉蹌著連連後退,沉重的玄端冠冕徹底歪斜,幾縷花白枯槁的發絲狼狽地垂落下來,遮住了那雙瞬間失去所有神采、變得混濁、空洞、映不出半點光亮的眼眸。巨大的博山爐口中,青煙依舊嫋嫋上升,慢條斯理地在空曠大殿那冰冷華麗的藻井之下盤旋、扭曲,仿佛在無情地書寫著某種最終極的讖言,繼而一點、一點地,無聲無息地散逸殆儘,隻留下滿殿令人絕望的寂靜和玉璧碎裂的冰冷殘骸。

內宰、寺人、地上伏著的兩位信使……所有人都如同被瞬間抽去了魂魄,變成一尊尊凝固在絕望中的泥塑木雕,連呼吸都徹底斷絕。唯有周天子那破舊風箱般的、粗重混亂的喘息聲,帶著濃重的、仿佛鐵鏽般的血氣,在這死絕的空間裡刺耳地回蕩著。他那死死撐住沉重青銅案幾的手背上,根根暴起、如同古藤般的青筋在蒼老的皮膚下失控地突突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帶起皮膚下洶湧的、令人驚悸的暗紅色血潮。巨大的、鉛水般的絕望徹底淹沒了整個周王朝最後尊嚴所係的殿堂,無聲地灌滿了每一個角落。

狂風如同受傷巨獸的怒嚎,卷起漫天的塵土與草屑,猛烈抽打著新鄭城東那片曠野之上林立的戈矛長戟。沉重的木杆在這突如其來狂暴力量的拉扯下相互撞擊,發出沉悶而令人頭皮發麻的“哐哐”聲。鄭軍的陣線在這一片混亂中如同被無形大手推搡,左搖右晃。戰車的包銅輪轂在鬆軟翻起的黃土地裡不安地碾動著。鄭國太子踕徒勞地勒緊手中韁繩,試圖穩住胯下因嗅到風中彌漫的殺意而愈發焦躁的戰馬,戰馬噴著灼熱的響鼻,前蹄煩躁不安地刨著地麵,攪起一團團渾濁的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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