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厚重的青銅包鑲楠木殿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緩緩開啟一角。一股溫熱的香氣混合著藥草氣息湧出。盛裝雍容的隗後款步而出,身後跟著兩名低眉垂目的捧盤宮婢。她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鑲銀玉托盤,上麵穩穩放著一個赤金夔龍紋酒盞,內盛溫熱的羹湯。她身姿綽約,步態優雅如同淩水照影的洛神。“王上夜深風大,辛勞至此,請用些羹湯安神。”她的聲音如同春日融化的山泉,清澈而帶著沁人心脾的溫柔。說話間,她抬首,目光順著姬鄭的視線也投向西北天際那片正在燃燒、跳動著死亡火焰的方向,黛眉微蹙,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憂心與關切,“城外戰事竟如此凶險……不知子帶弟今日可安否?他所在的王城西隅苑囿雖幽靜,離那西門囂亂不過數街之隔……”
“王弟有孤親遣的甲士精銳隨扈護衛,府邸牆垣高厚,必是無恙。王後不必憂心。”姬鄭並未轉身,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那片鐵與火交織、吞噬著王畿精血的戰場烈焰之上。他的回答清晰,內容關切,然而語氣裡那份審慎與冰冷的疏離感卻如同無形的冰錐,精準地刺破了話語表麵那層微薄的溫情表象。尤其最後那句“不必憂心”,更像是一道無聲的禁令。
王城最深幽僻、緊鄰廢棄獵苑的西殿內廷,一場隱秘的夜宴正如火如荼,金樽之內美酒滿溢氤氳著陳年佳釀的醇厚香氛。暖燭搖曳,映照著王子帶那張在酒精和亢奮情緒下微微泛紅的臉孔。他愜意地側臥在鋪著潔白狐裘的玉榻上,一名美姬正殷勤地將一顆剝好的水潤葡萄送至他唇邊。殿外,一個渾身裹著夜行衣、頭臉隻露出兩隻眼睛的內侍悄無聲息地躡足趨近,俯身在他耳邊用氣聲快速低語著城門方向的戰報:廝殺慘烈,膠著難分,王軍雖暫阻戎兵登城,但西門城樓被火箭點燃一角,守將重傷,死傷枕藉……
王子帶唇邊那抹享受的笑意猛地一僵,隨即嘴角不受控製地、異常古怪地向上牽扯著。肌肉拉動,一個恣肆暢快的、帶著癲狂意味的笑容如同花朵綻開,又如同猛獸亮出獠牙!“好!…好得很!!”他猛地從玉榻上翻身坐起,如同被戳中了最隱秘的興奮點!一把推開身邊的美姬,抬手抄起麵前的玉杯,高高舉杯向西北方向的虛空,目光灼灼閃動著瘋狂熾熱的火焰,仿佛要穿透重重宮牆,親自觀看那血腥的盛宴!“再來!讓他們來得再猛些!殺!讓孤那‘仁德寬厚’的好兄長也嘗嘗,坐在那冰冷刺骨、搖搖欲墜的王座上,眼睜睜看著疆土裂開、血流成河,卻束手無策的滋味!”他手指在杯身上猛然收緊,指節用力到泛白!那價值連城的玉杯器體在無聲的巨力下發出輕微的、令人心悸的“嘎然”摩擦聲,一道細微卻清晰、如同白線的裂紋瞬間浮現!溫潤的玉質內部仿佛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一名一直隱在陰影角落、衣著樸素的謀士見狀,迅速趨步上前,在王子帶身側深深俯首,聲音壓得極低,謹慎而冷靜地低語:“王子息怒!此番西戎諸部應我等之邀前來,雖以試探周王畿防務和天子膽氣為主,未能竟破城之功,然已令天子不得不親上角樓督戰,強振士氣。王畿之兵亦有相當損耗,城防需費時修補,此乃……”
“試探?!”王子帶像是被這兩個字猛然戳中了逆鱗!滿腔狂熱的酒意和野望瞬間轉化為暴怒!他猛地將手中那隻已然出現裂痕的玉杯狠狠摜向麵前光滑的金磚地麵!“啪嚓——!!”一聲刺耳無比的銳響!碎片如同炸裂的冰淩向著四周激射飛濺!有的撞擊在旁邊的青銅酒爵柱足上,發出清脆的“叮當”撞擊聲!他胸腔劇烈起伏,如同拉動的巨大風箱,咆哮聲在空曠高大的殿宇內震蕩回響,像極了一頭在精美囚籠中長久蟄伏、終於嗅到自由和血腥味、即將掙斷鎖鏈的嗜血困獸:“他坐在父王傳下來的位子上!那本該是孤的!整整七年了!孤像蛇一樣在塵土裡蟄伏了七年!”他赤紅的雙目如同燃燒的炭塊,死死盯住階下的謀士,“傳令給北狄白部的首領!告訴他,孤要看到結果!在隆冬大祭到來之前,孤要讓他!讓他姬鄭!坐在那片冰冷的廢墟上,親眼看著象征王權的洛邑北城門,在孤的盟友麵前崩塌!化為齏粉!”
寒來暑往,歲月在刀鋒舔血的交鋒中無聲流轉。洛水寬闊的河麵在姬鄭四年的嚴冬徹底冰封,堅硬厚實的冰層如同巨大的灰色明鏡,倒映著洛邑蕭索低垂的鉛色天空。凜冽朔風卷過結冰的河麵,發出淒厲如鬼嘯的聲響。都城內,家家閉戶,街道上行人稀少,一種無聲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像無形的毒瘴,彌漫在每一條幽深的巷陌、每一扇緊閉的門扉之後,滲透進每一個洛邑人的呼吸裡。西戎的鐵蹄如同跗骨之蛆、亦如同被某種惡毒詛咒喚醒的深淵魔獸,自襄王登基的第一個秋冬開始,便成了歲歲重演的噩夢。那被詛咒的年輪,每到秋風蕭瑟、草木枯黃、倉廩歸藏的時節,必定伴隨著越來越密集的烽火狼煙和毀壞殆儘的消息複來!刀鋒一次比一次更逼近周王室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心臟地帶,鐵蹄裹挾著風雪寒霜,踏碎一道又一道山川關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姬鄭四年冬末,祭灶的寒夜。人們還沉浸在灶王爺升天言好事的小小祈禱中,祈禱著來年風調雨順,祈求著那無休止的戰火能夠停息片刻。就在這象征除舊布新的夜晚,一場裡應外合的致命突襲發生了!王城防禦關鍵所在的北門甕城城門——那道原本設計用於絞殺入城之敵的重重鐵壁——竟在深夜被幾個身份詭秘、早已收買的內賊偷偷開啟了一線縫隙!早已在城外黑暗中潛伏多時的戎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群,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自那道狹小得僅容單騎通過的縫隙洶湧而入!駐守甕城的司馬率隊拚死巷戰!喊殺聲震碎了寒夜的死寂!刀光劍影在狹窄的巷道裡穿梭、碰撞!火光映照著兩側屋宇被點燃,熊熊烈焰舔舐著磚石木料,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皮肉焦糊的惡臭,在冰冷凝固的空氣裡凝結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暗紅霧氣!雖然最終憑借著援兵的及時抵達和守軍的頑強血性,勉強將入城的百餘名戎騎全部格殺於甕城之內,未曾讓其深入腹地,但那被焚毀的屋舍、慘死的居民、還有北門甕城內外遍地流淌、第二天清晨在寒冷中凝結成暗紅色冰碴的血跡,都成了洛邑無法磨滅的恥辱傷痕。更深的恐懼紮進了人心。
姬鄭六年深秋,一場規模宏大、意在重振天子威儀與王室尚武之風的秋獮大典在都城近郊的邙山獵場拉開了序幕。旌旗蔽日,儀仗喧天,華美的車駕逶迤如龍。然而,這支代表著周王室最後顏麵的龐大隊伍行至邙山深處一處名為虎跳澗的道路時,兩側原本林木蔥鬱的陡峭丘陵之上,竟如鬼魅般潛伏下不知何時潛入的戎族勁弩手!就在姬鄭的王駕踏上山澗穀底最狹窄處的瞬間!峭壁兩側,無數被拉成滿月的勁弩同時嘶鳴!浸毒的黑色箭矢如來自地獄的暴風驟雨,撕裂空氣,發出尖銳死神的呼嘯!密集的“嗖嗖”聲如同蝗群過境!目標直指隊伍最核心、最醒目的——那乘著華麗冠蓋、由四匹純黑駿馬牽引的君王座駕!箭矢瞬間擊穿了外圍匆忙抬起的象征性皮木盾牌!金屬箭頭狠狠鑿穿禁衛軍將士身上的青銅鎖子甲胄,帶出一蓬蓬滾燙的血雨!慘叫聲在狹窄的山穀中淒厲回蕩!混亂瞬間爆發!姬鄭車駕前的其中一匹駿馬,被一支碗口粗的巨弩“嘭”地一聲狠狠貫穿了頭顱!馬匹連悲鳴都來不及發出,應聲栽倒,濺起的滾燙馬血噴灑在象征王權的明黃車蓋之上,留下了大片大片刺目驚心的暗紅!剩餘的馭馬受驚暴跳,將車駕拖得劇烈顛簸,幾乎傾覆!驚恐萬分的內侍宦官麵如死灰地拽住姬鄭衣襟。殘餘的上百名鐵甲禁衛拚死組成血肉之盾,用身體強行護住搖搖欲墜的天子車駕,且戰且退,最終被迫遁入獵場深山的絕壁險峻之處,依托地形死守待援,狼狽之極。事後清理戰場時,人們才驚愕地發現,王子帶的獵車及其衛隊在出發後不久便“不慎”偏離了主隊,“誤入”一條更安全也更無趣的平行山道,幾乎未遭遇任何驚擾,最終安然無恙甚至帶回了豐碩的獵物返回了洛邑。這過於巧合的“誤入”,在朝野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如同一道無聲的利刃,深深割裂了表麵的兄友弟恭。
第七年寒冬,仿佛為印證某種注定的毀滅,一場數十年罕見的暴風雪襲擊了中原。邙山如裹素縞,山間道路雪深及腰,徹底封斷。正是在這場天災掩護之下,被財富和權勢許諾燒紅了眼的西戎,竟糾集了更多的大小部落人馬,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群般悍不畏死地卷土重來!他們沒有強攻邊境重鎮,反而利用當地獵人作為向導,循著幾條連地圖上都未曾標注的、布滿凍僵野獸屍骨的崎嶇小道,如同鬼魅般避開了外圍防線,如同毒蛇般直撲洛邑城防相對最薄弱、守軍也最為懈怠的東南城牆角!天寒地凍,守城兵士雙手凍得幾乎無法開弓,箭矢發射的速度遠低於往日!巨大的原始撞車被裹上浸透了油脂的毛氈,點燃熊熊烈火,猛烈撞擊著冰冷的城牆!城牆劇烈顫抖!烈焰如毒龍之息舔舐著飽經滄桑的磚石!終於,一段城牆在火焰的持續焚燒和撞擊下轟然垮塌!西角樓連同上麵的望亭在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被徹底焚毀,燃起十餘丈高的衝天大火!火光將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都映染得如同滴血!守軍如同被投入煉獄,死傷慘重,城破隻在彈指之間!
淒厲刺耳的告急金鐘聲響徹王宮!姬鄭在僅存的十數名玄甲近衛簇擁下,頂著狂風飛雪,登上了城東南仍在抵抗卻也搖搖欲墜的角樓。冷風裹挾著雪片瘋狂抽打著他的臉頰。遠處,烽燧狼煙儘數燃起,赤紅色的火焰直衝天穹與天際低垂的鐵灰色濃雲相接!鐵蹄踏碎堅冰大地的轟鳴聲如同戰鼓擂在人心!冰冷的鎧甲寒氣刺透層層袞服,如無數根鋼針紮入骨髓深處!他望向城下漫卷風雪中咆哮著湧近、如同翻滾黑紅濁浪的戎騎,他們的猙獰麵孔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可見。突然,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城牆下那片混戰狼藉之中、一個正在揮斥方遒的身影——那人穿著華麗的、帶有明顯周室貴族紋章的精製鎧甲,頭盔下沿遮掩了部分麵容,卻在一匹高大的白馬背上對著戎人首領做著清晰的手勢!指揮著攻擊的方向!一張極其眼熟、曾在某個宮廷盛宴上遙遙注視過的、屬於一位曾對他俯首稱臣的親信封臣的臉,刹那間從姬鄭被震驚和怒火灼燒得一片空白的大腦深處閃電般閃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上——王上——!!”一聲裹挾著悲憤、狂怒與決絕的吼叫猛地壓過了這片煉獄戰場上的所有喧囂!一名渾身浴血、幾乎被染成血人、頭盔不知去向、甲胄被砍得裂開數道巨大創口的將領,正從城下混亂的馬屍和人堆裡艱難策馬衝出,朝著姬鄭所在角樓的方向狂奔而來!他手中的長劍高高舉起,指向蒼茫的暴風雪!是守衛王宮的南營副司馬!“末將!末將從叛賊屍首上……搜得此物!”他幾乎是撲到姬鄭所在角樓登階之下,聲音嘶啞如破風箱,帶著狂喘,沾滿血汙的雙手奮力向上遞出!
一塊被熱血浸透、質地柔韌的熟牛皮被顫抖的雙手高舉奉上!火漆封印的一角雖然沾染了暗紅的血跡,卻依舊清晰無比地烙印著一個特殊的圖案——一個如被利斧劈開般的、尖銳犀利的三角徽記!像一支直指心窩的毒箭!姬鄭的目光如冰冷的鐵鉤,觸及那三角火印的瞬間,全身流淌的血液仿佛在萬載寒冰中瞬間凍結!心臟被一隻無形利爪死死攥緊!他甚至感到一陣眩暈——那是王子帶封邑工匠營為王室特殊承製、區分貢品時所專用的身份印記!每一個印記樣式微有差異,而此印紋獨一無二!跳躍著的、映照四野的慘烈火光,無比清晰地勾勒出他陡然慘白如初雪的麵孔,以及那深陷眼眶、瞳孔急遽收縮如針尖、凝聚起足以凍結黃河冰層的森然寒氣的眼眸!
“王上——!!賊兵!賊兵登城了!!”城下某個方位的守衛驟然爆發出絕望淒厲的狂喊!一處被石炮擊塌的城垛缺口,悍不畏死的戎兵赤紅著雙眼,已經攀爬了上來!如同螞蟻附上了垂死的獵物!
姬鄭猛地、像是要將那塊染血的熟牛皮連同其承載的驚天背叛一同捏碎般,用儘全身力氣攥緊!喉嚨深處,一股壓抑太久、混合著暴怒、恥辱、絕望和最後迸發的滔天殺意的嘶吼,如同被囚禁千年的火山徹底噴發:“滾——油——!澆下去!金汁!全倒下去!拒馬鐵刺柵欄!給孤推到缺口!!”暴君般凶狠無情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鏈,瞬間撕裂了寒冷的風雪!“嗆啷——”一聲清越凜冽如寒泉擊石的劍鳴隨之響起!姬鄭第一次在戰場上,在萬軍之前,將那柄名為“湛盧”、象征著周天子征伐之權的傳國佩劍狠狠抽出了鯊魚皮鞘!冰冷的劍鋒在火光與雪色映照下流轉著幽藍寒芒!“退此敵者!不論出身!不論族屬!孤以宗廟社稷起誓——封萬戶之君!世襲罔替!土地城池金銀美人任爾等挑選!殺——!死守城門——!”君王第一次將象征天威的長劍劈向冰冷的、布滿砍痕和箭簇的垛口!“鏘——!”寒光閃過!火星與崩飛的碎石屑飛濺而起!那決絕的姿態,如同要將眼前所有背叛、屈辱與搖搖欲墜的命運,連同那扇城門一起,徹底劈碎斬斷!
太液池畔柳絮初如細雪飄灑,宮內一派春日寧和景象。侍弄奇花異草的隗後,鬢角發絲輕拂,嘴角噙著笑意立於宮人環繞中。姬鄭靜立窗邊,目光悠遠落在重重宮闕之外,手中無意識把玩著一枚小小的墨玉龜符。
腳步聲自殿外急促傳來。宮衛統領趨近階下,單膝跪地,甲片發出沉重摩擦聲響。他雙手呈上一枚不起眼的竹哨,哨身刻著詭秘符咒,還有一方揉皺的素絹,角落血跡乾涸成暗褐色,墨跡繚亂隻辨數字:“溫地……策應……”落款赫然是王子帶封邑的私鈐印記!
姬鄭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如同淬火鋼釘,猛地釘在隗後身上。池畔那個巧笑倩兮的身影驟然凝固。手中花剪“當啷”一聲墜地,將精心修剪的花枝攔腰斬斷,切口滲出汁液沾染她裙裾。“王……王上……臣妾……”她聲音顫抖如風中殘燭,臉上血色褪去後蒼白如紙。
“統領。”姬鄭聲音凍結般冰冷,每一個字都砸在死寂宮殿石板上,“將王後宮中內侍、執役人等,即刻儘數鎖拿拷問!王後隗氏——”他目光終於從竹哨殘符移開,直視隗後眼底那片驚惶,聲音不高,卻足以令整個宮殿如墜冰窟,“居所封禁,內外隔絕,即行裁奪!”
禁軍甲士沉重腳步瞬時踏碎春日寧靜。紛亂掙紮身影被拖離,哀求、啼哭被封鎖在宮門之內。一隊玄甲衛士魚貫而入包圍隗後所在之處,鐵鏈叮咚作響落下門閂。
隗後被禁於冷宮。姬鄭踏入這冰冷殿堂時,她僅著素白中衣跪在青石地上,身形削薄伶仃。她猛地撲上前緊緊抱住姬鄭雙膝,淚水瞬間打濕他袍服前襟:“王上!王上!臣妾一時糊塗!是被逼的!是子帶!他說……他說不助他,他會……”她哽咽話語含混不清,“會殺了臣妾與……與腹中骨血啊……”這最後一句如同晴天霹靂炸響。
姬鄭身形劇震!他猛力抽出自己的腿,向後踉蹌半步。那力道之大幾乎令隗後撲倒在地。他臉色驟然慘白如死灰,眼瞳深處先是掠過一片駭人的茫然,旋即被爆發的怒火吞噬。他手指劇烈顫抖指向隗後,喉嚨滾動卻半晌發不出一個音節,最終隻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嘶啞如同砂礫摩擦:“孩子……誰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王上!”隗後再次哀告著撲來,涕泗橫流。
這一次姬鄭避如蛇蠍,厲喝如刀:“滾開——!”他猛地拂袖轉身,動作之大帶起呼嘯風聲。腳步在冰冷青磚上虛浮一瞬,幾乎被自己絆倒,踉蹌著奔至殿門前。殿門沉重闔攏瞬間,隻留下門縫中最後景象——隗後癱軟在地的身影,長發狼狽散亂鋪陳於冰冷光潔的地麵,淒惻無聲,如被驟雨徹底打碎的浮萍。他手扶冰冷門框穩住身形,指尖刺入精雕木紋,喉結痛苦地上下滾動。
“傳詔……”姬鄭的聲音從門縫中飄出,嘶啞如同瀕死野獸喘息,“王後隗氏……結黨謀逆,穢亂宮闈……廢黜名號,囚居北苑!”每一個字都耗儘氣力。
身後大殿內,隗後撕心裂肺的長嚎如淬毒利刃刺破層層宮闕寂靜。姬鄭狠狠閉上雙眼,麵龐在陰影裡扭曲。他扶著殿門立柱的手背上青筋條條賁起幾乎爆裂,身體無法自抑地微微顫抖,肩背線條僵硬如同冰封雕塑。
殘陽如血,將他孤長的影子拖曳在宮道上,那影子沉重得如同整個碎裂王朝的重量壓在脊梁之上。他一步步踏回正殿方向,步伐艱難如同跋涉泥淖深潭,每一步都激起看不見的漣漪。
洛邑正殿之上,殘陽投下的昏紅光線被巨大楹柱切割成條狀投在地上,也落在姬鄭的臉上,留下斑駁扭曲的暗影。他獨自一人枯坐王座,身體繃緊如拉滿之弓。腳步聲打破死寂,內侍捧著一卷尚未係繩封印的簡冊急步上前,聲音透著緊繃:“王上,加急密報。廢後詔令……已被信鴿遞出王城。”
姬鄭靜默如石,置於膝上的手驟然蜷曲成拳,指節發出細微的“咯咯”聲響。
猛然!沉悶如滾雷般的巨大撞擊聲轟然響徹宮殿!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殿宇在撞擊震蕩下微微搖晃,連梁間積存的細微塵土都被驚動簌簌落下。淒厲的告急金鼓從四麵城牆方向瘋狂擂動,一聲急過一聲!嘶吼與哭嚎聲浪如同海嘯般由遠及近拍打宮牆!有人以變了調的哭腔狂喊:“北邊!北邊破了!”
姬鄭霍然起身,疾步衝出大殿,奔向高台。視野儘頭,都城的北方城牆!濃煙如同猙獰扭曲的黑龍瘋狂翻滾衝上天際,大火映透低垂的暮雲。赤紅的火浪下,隱約可見巨大原始的撞車裹著熊熊烈焰凶悍撞擊!厚重的城門在驚心動魄的巨響中,驟然向內爆裂坍塌!木屑碎石噴射四濺,揚起蔽日煙塵!混亂人影自那破口處如決堤般湧入,嚎叫著洪水奔湧之勢直指王宮方向!
“王子帶引戎兵開北門!!”城頭撕心裂肺的最後警報驟然被混亂吞噬。
火光從西北角樓開始,瘋狂蔓延開去。一座相連的宮殿率先被火舌舔上,雕梁畫棟在烈焰中發出痛苦呻吟,倒塌聲與尖叫混雜撕裂暮色。街道上人群驚恐奔跑相互踐踏,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蟻群。戎兵策馬踏碎攤檔掀翻車輿,彎刀在混亂中反射著可怖光芒收割血肉。
“王上!”數名近衛甲士浴血而來,其中一人鎧甲上插著半截斷箭,嘶聲吼叫,“王子帶領戎兵主力直撲王宮!快走!”
退路?姬鄭目光急掃混亂都城。南方?流亡南渡需取道鄭國。他眼中猛地閃過狠絕:“開南宮門!”命令似金石擲地。
幾名忠勇近衛迅速聚攏成錐形陣,將姬鄭嚴密拱衛正中。在濃煙烈焰交織成的血色通道中,他們奮力向外突殺!甲士衝在前以血肉開路,劈開擋路戎兵。姬鄭手中“湛盧”揮起寒光,格開側麵襲來的戰斧劈砍,火星與刺耳摩擦聲中,劍鋒順勢抹入偷襲者咽喉溫熱血肉,一股濃烈腥氣直衝鼻腔。後方戎兵怪叫著再次撲近,被護衛橫刀斬於階下。
南宮僅剩一扇側門虛掩著。一名重傷侍衛用最後力氣頂開門栓,轟然倒向門外。殘存的鐵衛簇擁姬鄭衝出火海。撲麵寒風裹著濃重血腥與焚燒味道嗆入口鼻。他們剛出宮門數丈,背後宮苑深處爆發出衝天火柱與連綿巨響,巨大衝擊波將殘斷飛石裹著熾熱火星,雨點般砸向四周!煙塵障目蔽天!
逃亡隊伍在馬背上顛簸疾馳。姬鄭最後勒馬回顧,整座王城已成燃燒地獄,無數生命在火海扭曲掙紮。赤焰狂舞直卷九重,仿佛連先祖盤踞的天空也被一同燒灼吞噬。他緊抿嘴唇滲出血絲,眼中火焰燃燒成悲涼灰燼之色。
天邊黑雲翻滾如濤,豆大雨點終於瓢潑而下,砸在他冰冷臉上,模糊了視線。冰火交織中,他隻狠狠打馬,朝著鄭國邊境方向,一頭紮入漫無邊際的疾風驟雨之中。
東渡的姬鄭一行在鄭國汜邑尋得喘息之所。寄身的彆院陋室低矮簡陋,遠不及廢黜王後北苑淒涼境地。庭院蕭瑟飄落黃葉,院牆在寒風中顯得單薄脆弱。姬鄭病骨支離,獨臥草席上不住嗆咳。
“王上……”老臣隨駕流亡,遞上盛稀粥的陶碗。渾濁粥水映出姬鄭晦暗麵容,“王子帶竊據王城,僭稱攝政……戎狄擄掠,九鼎蒙塵……”
話音未落,一名信使如風塵仆仆飛矢衝入庭院,撲跪在地,雙手顫抖呈上一方染血的殘破絲絹!“逆賊……逆賊王子帶!”信使因驚怖與傷痛,話語支離破碎,“他……將廢後……從北苑拖出……剝服去簪……捆於戰車之後……遊……”信使哽咽難言,狠狠以拳捶地,“曝屍於洛水之濱!”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