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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小霸之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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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莊公眸光一閃即逝。他揮手讓奉水侍衛退下,營帳中隻剩暇夷一人。莊公接過竹管,竹管入手冰涼,帶著城牆下泥土特有的腥氣。他指尖在竹管封蠟處稍一用力,竹管便無聲裂開。他從管內抽出一片薄如蟬翼的素帛。那帛薄得幾乎透明,其上墨字細小如蟻,墨色似乎經過特殊調配,在跳躍昏黃的燭光下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僅“子時,西門”四字!

指尖輕輕撚過素帛邊緣,那帛觸感滑膩如美人肌膚。燭焰忽然不安地爆出一個燈花,光影搖曳的刹那,莊公指尖微鬆,那小小的素帛竟如被無形之手牽引,瞬間就被躥起的火舌卷入,連一絲掙紮都未及,便“哧”地一聲化作一股極細微的青煙和一縷指間倏忽飛散的灰燼。仿佛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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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瞳中映出兩簇冰冷的藍色火焰。

“祭足。”他聲音平如古井,毫無波瀾。

心腹謀士祭足如同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燈影邊緣那片最濃的黑暗中,彎腰待命,姿態謙卑。

“去吧。”莊公的目光沒有看他,而是飄向帳外那片被霞光潑灑、更遠處卻已陷入深沉黑暗的許城方向。城內最高的建築——許國社稷祭壇高台的方向,一抹在血色晚霞襯托下顯得暗淡蒼白的光點倔強地刺破黑暗,微弱卻執著。“該熄燈了,”鄭莊公的聲音低沉下去,幾乎被帳外漸起的風聲吞沒,“許城宮苑那盞通宵不熄的長明之燭……今夜,該歇了。”

祭足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躬身深揖,一言不發,悄然退出了營帳。帳簾掀起的瞬間,挾著一絲腥氣的夜風卷入,吹得燭火又是一陣劇烈搖晃,鄭莊公眉梢眼角的輪廓在光影扭曲中顯得愈發莫測。

七月初三,破曉時分。黯淡的灰白艱難刺破殘夜深沉的藍黑,如同隔了一層厚重的喪葬帛紗。攻城大軍再次湧動如潮。雲梯又一次搭上西門城垣,這一次攀爬卻出乎意料地失去了昨日那頑強如磐石般的抵抗。登上城頭的鄭國銳卒發現,許軍稀稀落落,仿佛筋骨被驟然抽空,驚慌失措,形同亂蟻。抵抗微弱得不成體係,甚至有人開始盲目向下拋擲石塊,砸在自己人身上引起混亂和更大的恐慌。守城者的意誌,在某一個關鍵的長夜裡,被一雙無形之手悄然斬斷。西門,這昨日還堅如磐石的屏障,如同被蛀空巨樹的最後一片朽皮,瞬間潰散洞開!

沉重包銅的城門在鄭國精銳甲士合力下發出喑啞刺耳的摩擦聲,像瀕死的巨獸在哀鳴,最終被徹底推開,迎進吞噬一切的聯軍洪流。

鄭莊公邁步登上西門殘破的箭樓垛口,凜冽的晨風帶著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撲麵而來,吹動他鬢邊的幾縷發絲。寒意在破甲而入,卻未能使他剛毅的麵容有絲毫改變。腳下,門道內外屍積如山,破碎的甲胄、折斷的戈矛、撕裂的旗幟與血肉泥濘混雜在一起,凝結成一層猩黑粘稠的地毯。一麵幾乎完整無損的許國玄鳥徽章戰旗,被踩踏在泥濘屍堆之中,玄鳥的金絲羽毛在血跡裡折射出冰冷微光,如同一個被踩碎的神隻印記。他的目光沒有在這修羅場中過多停留,越過一片片狼藉的屍骸和焚毀的戰具,深深投向前方城心位置。那本該供奉社稷神主的高大祭台方向,一道粗壯異樣、墨汁般濃稠的黑煙正狂野地刺破青灰的晨空,扶搖直上,將東方的微曦也染出一片汙濁的痕跡。祭台的聖火,守護一國之祚的象征性心跳,已然化為冰冷的灰燼殘骸……

莊公的眼底最深處,仿佛有一道極其微弱的光澤驟然閃動,銳利如鷹隼攫取到獵物方位,快得如同流星驟然劃過深邃的夜空,隻在視網膜上留下轉瞬即逝的光痕,旋即複歸深潭寒潭般的萬古平靜。他緩緩收回目光,俯視著腳下如蟻螻般四散潰逃、被聯軍士卒追逐砍殺的許國殘餘軍士,嘴角邊,極其輕微地牽動了一下,一絲似有還無、難以察覺的笑意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旋即消隱無蹤。

晨曦微弱的曙色,此刻顯得如此慘淡無力,甚至無法照亮許國社稷之台的滿目狼藉。昔日雕梁畫棟、香火繚繞的社稷高台,隻剩焦黑的殘骸斷柱兀立著,嫋嫋青煙與刺鼻的焦糊味無聲訴說著它最後的悲鳴,那縷縷上升的餘煙在血汙彌漫的空氣裡顯得孱弱而絕望。一陣裹挾著灰燼的晨風卷過,台上焦木深處殘存的一點火星猛地複燃了一下,爆出幾點微弱的橙紅,旋即便被更多的灰白所吞噬,徹底熄滅。這點最後的掙紮如同回光返照,轉眼便是永恒的沉寂。

許宮深處傳來嘈雜的奔跑聲和兵器碰撞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急!許莊公在顛簸得幾乎散架的駟馬輅車中緊緊抓住搖晃的窗框,他的玄色袞服前襟撕裂了一道大口子,象征國君的十二旒玉冠早已在奔逃中不知去向,長發散亂,沾滿塵土煙灰。他那張曾經也算得上俊朗威嚴的臉,此刻因極度的驚恐、屈辱和絕望而扭曲變形,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揉搓過。僅存的幾名忠心衛士踉蹌地護持著輅車,試圖在庭院回廊間衝出一條生路。

“駕!”

馭者拚命鞭打著因吸入煙塵而驚恐嘶鳴的轅馬。輅車在混亂的後宮甬道中瘋狂衝撞,車輪碾過名貴的盆栽,碾過倒斃的宮人屍體,瘋狂地衝向後角一處不甚起眼的小門。

“君上!門開了!”一名斷後的侍衛拚死劈倒一名追至近前的聯軍輕卒,嘶聲喊道。

輅車如同離弦之箭衝出角門!然而——

“籲——!”

馭者猛地死命勒住韁繩!刺耳的馬嘶伴隨著轟隆的巨響!一道不知何時埋伏在門後、尖端削得異常鋒銳的暗色巨型拒馬鹿砦)猛然驚現!一根斜刺而出的粗大木樁如同毒蛇噬咬,狠狠撞擊在左側前輪下方車軸上,又擦著左轅馬的後臀刮過!劇痛讓馬匹長嘶立起,鐵蹄騰空亂蹬掙紮,車輿被這狂暴的力道猛地掀起,傾斜著狠狠撞在斜立的粗木樁上!車軸斷裂聲刺耳,整輛輅車頃刻間瀕臨傾覆,車廂內物品滾落,混雜著馭者被甩出車外的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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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許莊公在車內被重重摔向車廂壁,發出痛苦的悶哼。就在這千鈞一發天旋地覆之際,他懷中死死裹緊、貼身緊藏的一樣硬物——受命於天、象征許國君主身份與權力的信物,一方青玉雕琢、通體沁色的盤龍玉璋——竟然從撕裂的衣襟破口處被劇烈震動的力量甩脫飛出!

“當啷!”

那件珍貴的玉璋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冷光弧線,沉重地撞擊在小門外堅硬的碎石板路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清越脆響。

車廂傾覆在即!衛士們撲向轅馬的韁繩試圖穩住車身!車內的許莊公掙紮著向車尾滾去!就在車身將翻未翻的驚魂一刻,那玉璋撞地的聲音如同一個無法抗拒的咒語!許莊公不顧一切地伸手去夠那已經滾落車邊的玉璋!他甚至以一種極其狼狽不堪的姿勢,從即將傾倒的車窗裡向車外探出大半個身體!

“君上!不可!!!”一名緊追而來的貼身老衛士聲嘶力竭地哀呼,撲上去想抓住君主的袍袖。“追兵至矣!社稷為重!性命……”他伸出的手被一個緊隨而至的齊軍銳卒從斜裡用長戈劈斷!刀鋒斬斷骨肉的悶響清晰可聞!鮮血如泉噴湧!侍衛痛嚎著摔倒,那被斬斷大半、僅剩皮肉相連的手臂和被刀兵劃破的袖管,一起在晨風裡無力地垂蕩擺動,如同被遺棄的破布玩偶。

許莊公對身後的慘呼恍若未聞。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枚滾落在泥塵碎石間的玉璋上。他踉蹌著爬出半傾的輅車,腳下一滑撲倒在地,顧不得手掌擦過碎石滲出的血絲,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向那塊象征天命權柄的玉璋。他一把將它死死攥入手中!冰冷的玉質觸感混著粗糲的石屑沙土,瞬間滲入肌膚,如同最嚴酷的譏嘲。

他手指劇烈顫抖地撫摸著玉璋殘損的裂口——在剛才那慘烈的碰撞中,玉璋一端已然碎裂,顯出一道刺目的裂紋!觸目驚心!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盯住角門內仍在升騰翻湧、如巨大黑色妖幡的社稷台方向的衝天黑煙,殘陽最後的冷光映在他臉上,如同鍍了一層將熄的金箔。他揚起手中裂痕遍布的玉璋,向著那代表著國祚毀滅的煙柱,用儘生命最後殘存的氣力,喉嚨裡擠出如同垂死野獸般絕望淒厲的嘶喊:

“上蒼!不祚——不祚我許啊——!!!”

那淒厲絕望的鳴叫還在狹窄肮臟的角門外嘶啞著回蕩,他攥緊玉璋的手臂驟然青筋畢露,以一股玉石俱焚的瘋狂狠勁,將這件傾注了他畢生血脈傳承、信仰尊嚴與國破家亡錐心痛悔的器物,死命砸向身前一塊突出的、用來墊馬車的巨大頑石!

“啪——嗤啦啦——!”

一聲驚心動魄的脆裂巨響!伴隨著玉石粉屑飛濺的細微碎響!那盤龍玉璋在頑石堅硬的撞擊下,徹底崩解!無數大小不一的青碧碎塊、玉粉如同凝固的淚雨,帶著微光四射濺開,滾落在布滿血汙、泥濘不堪的地麵上,瞬間被塵土汙血覆蓋!

許莊公佝僂著身體,定在原地,散亂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隻有那死死盯著滿地玉屑屍骸的絕望眼神,透出破敗的絕望!片刻的死寂後,喉嚨深處迸發出更痛、更悲、更摧折心魂的厲嚎!

洶湧追至的齊軍甲士如黑色狂潮,瞬間將他和他身邊僅存的、帶著難以置信悲憤目光的斷臂侍衛徹底淹沒。無數沉重的鐵靴踐踏過那剛剛誕生的、承載著亡國之君最後悲泣的玉璋碎屑!那象征著權力的最後一點微芒在泥土間徹底黯淡、粉碎、與砂石汙血融為一體。

權力、尊嚴、信義乃至生命,在鋼鐵的碾壓之下,皆同瓦礫。

此時,在已落入聯軍掌控的許宮正殿前。巨大的楠木殿門半扇倒塌,朱漆碎裂狼藉。台階下的空曠廣場上,跪伏著幾十名瑟瑟發抖、額頭觸地的許國卿大夫和一些衣袍尚算完整但已魂飛魄散的宮室宗親。齊僖公端坐於他巨大、裝飾著虎頭紋飾的青銅戎車之上,車輪陷在尚有餘溫的血泊裡。他如同神隻俯瞰腳下螻蟻,眼神傲慢而冰冷。他輕輕揮了揮戴著一枚碩大玉韘的右手,如同驅趕蚊蠅,聲音洪亮清晰:

“螻蟻負隅頑抗,徒勞而已。押下!擇其無謂傷者,聽候發落!”他身後披著斑斕虎皮的力士立刻執行命令,粗暴地喝斥拖拽。

隨即,他策動坐騎靠向左側另一輛裝飾著魯國繁複雲雷紋、顯得有些緊張的戰車。魯隱公息姑端坐其上,麵色灰白如同殿牆未乾的白堊。僖公轉向他,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慷慨與贈予的威嚴:“息姑賢弟,”他刻意緩了緩語速,目光掃過魯隱公身後衛隊臉上沾染的疲憊硝煙和眼中尚未散儘的恐懼,聲音仿佛恩賜,“此番滅許,魯師血戰在前,破門首功!出力甚多!這許國之地,”他手臂一展,指向偌大的宮苑、廣袤的郊野,“寡人今日贈予賢弟!勿要推辭!”聲若洪鐘,在空曠的殿前蕩起回音。

魯隱公息姑臉上殘留的最後一絲血色瞬間褪儘!身軀在車中猛地震了一下!他目光如同受驚的走獸,倉惶地在腳下的磚石上遊走——那上麵暗紅的痕跡尚未乾透;又倉惶掃過石階前被士兵押解、如同秋風枯葉般顫抖絕望的許國宮人俘虜;最後死死地釘在遠處宮苑深處,那仍在倔強翻騰的巨大黑色煙柱上!那代表社稷傾覆的濃煙如同一根冰冷的芒刺,狠狠紮穿了他緊繃的神經!他猛地轉過臉,目光恰好撞上身後右側不遠——鄭國那嚴整得如同雕塑的軍陣!士兵們身上的甲胄在煙塵彌漫的微光下反射著成片冰冷鐵色,戈矛森立如林,散發著無聲卻足以凍結魂魄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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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姑瘦削的雙肩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他頭上精心束起的代表君侯身份的禮冠,絲絛因劇烈晃動而幾欲從耳側滑落!那上麵綴飾的玉珠叮當作響,如同他顫抖的心聲。喉嚨緊窒得像被一隻鐵手扼住!他強行吞咽,試圖壓下那股衝喉而上的腥甜氣!嘴唇哆嗦著,幾個斷續模糊的音節在齒縫間摩擦:

“寡…寡人……”氣息一窒,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尖銳如同鐵器刮擦:

“寡人德行淺薄…無功而受此大國之封…難堪…難堪此重托!!許國…許國疆土,原主…原主有鄭……”他猛地抬起手,指尖因劇烈的恐懼和決心而痙攣,直指身邊一輛素黑沉鬱、始終沉默的戎車——車上安坐的鄭莊公寤生!“當…當歸鄭伯!請…請鄭伯執掌!”

“嗬。”一聲幾不可聞的低笑,如同一聲極其輕微的歎息,從鄭莊公緊閉的唇間泄出。既非推拒,亦無狂喜。仿佛這個結局與他全然無關。他甚至沒有立刻去看魯隱公那張因恐懼和羞慚而徹底扭曲的灰敗麵孔。他輕輕抖了一下韁繩,那匹通體純黑的駿馬向前踏出一步,恰好與齊僖公和魯隱公的戰車構成三足鼎立的微妙位置。

“魯公謙光美德,克己複禮,令寡人感佩莫名。”他開口,聲調平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推諉和為難,目光卻如深潭之水越過幾乎癱軟的息姑,精準落入齊僖公那張因意外而驟然僵硬的瞳孔深處,“然今日破許,三國將士屍枕荒野,血流漂杵。齊國將士驍勇善戰,一馬當先;魯軍破城登隘,亦折損甚重。此皆天地悲慟之痛事,寡人……實不忍令諸國忠勇之士,血灑疆場,卻勞而無功。”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話鋒暗藏機鋒,於無形間開始描摹一個新的棋局,“況……許地百廢待興,民心惶惶如驚弓之鳥,亟需有雄才偉略、根基深厚者主持局麵,方可重歸周禮王化,以安天子之心。此等重擔……非有德有力者,難以勝任。”

他的話語微妙地略過了具體如何“分配”疆土的敏感字眼。他視線掃過滿地狼藉與尚未散去的血腥,眼神冷硬如同打磨過的青銅劍脊:“僖公,你我皆知……這片硝煙未散、屍骨未寒的廢墟裡……”他微微傾身,目光鎖定僖公開始劇烈波動的眼眸,“若想重燃尋常百姓家的炊煙、填飽嗷嗷待哺的黎庶之腹……靠的,絕不僅僅是高坐廟堂的謙謙之德!靠的是實實在在的刀兵可恃!倉廩可恃!山川地理之利亦可恃!齊國雄踞東海,物阜民豐,兵甲之利冠絕中原;鄭國新邦,地處中原四戰之地,雖有誌報效周室,然根基淺薄,人力物力皆微。此情此景,”他臉上終於浮現一絲極淡、近乎冷酷的了然,“自當各取其所亟需之物,以酬血戰之功,以弭喪亂之殤!此亦……天道!此亦……長久之道也!否則……何以撫三軍將士泣血之魂?”

他一番話,如同重錘擊打於巨鼎邊緣,雖未正麵拒絕接受土地,卻將齊國的功勳與力量抬到高處,點出鄭國自身的局限,又用“安周室”、“酬血功”、“弭喪亂”這一連串冠冕堂皇的詞句將所有實際利益的分配指向了“交易”的本質。尤其最後一句“何以撫三軍將士泣血之魂”,如冰錐般刺向齊僖公作為盟主的心口——魯國畏縮退縮,齊國如再矜功強占這塊燙手山芋,便是失卻人望,更要失卻鄭國這個看似柔弱實則爪牙暗藏的助力!

風卷起未散儘的硝煙,吹過廣場上一具具橫陳的屍骸,空氣寒冷刺骨。齊僖公望著殿前灰燼飄飛的許國社稷方向,又猛地瞥向鄭莊公那深潭般的眼神,那裡麵沒有絲毫接受饋贈的喜悅,隻有冰冷到極致的審視、了然與掌控力!一股冰冷徹骨又炙烤肺腑的鬱結之氣猛地堵塞在胸膛!他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眩暈!那夜在郕國破碎宮殿中,鄭莊公拂過青銅禮器時指尖留下的冰冷觸感,如同附骨之疽猛然複蘇!自己執意奪取、不惜代價要運回臨淄炫耀於世的郕國禮器,竟早被對方看穿為粗陋可笑的瓦礫!這許國宗廟灰飛煙滅,社稷已然清零!難道還要再次陷入“徒獲微物”的可笑境地?

當鄭莊公提及“倉廩可恃”、“地理之利”時,齊僖公猛然醒悟:眼前這看似退讓、謙遜甚至為他考慮的局,其實每一步都早已嵌入鄭伯的棋枰算計!而自己慷慨激昂的饋贈,在對方眼中不過是一場精心操縱的以物易物的砝碼!甚至對方連交易標的都已指明——鄭國需要更堅實的人力和物產補給,而齊國需要安撫躁動的將士、維持盟主威信和鄭國這關鍵棋子的力量。

他艱難地張開嘴,感到口腔裡一片乾澀苦澀,如同含著一口滾燙的灰燼,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喑啞:

“……賢……賢弟…之言……甚為…妥當!”他喘息了一下,每個字都像是從石縫中摳出,“我齊師……確實……需要休整,將士也需封賞以慰忠魂……鄭伯所言……各取所需……甚合寡人之意!就…就依…賢弟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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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還在嗚咽。他緩緩地、沉重地閉上了雙目,隻覺額角血脈狂跳,一股無形的鞭笞感抽擊著太陽穴。四野無聲,唯聞煙灰在風裡簌簌撲落的輕響,以及俘虜人群中壓抑不住的低泣。腳下的血泊在陽光的熱度下開始升溫,散發出濃烈的腥甜氣味。

光陰如青銅車輪般流轉,碾過血染的塵埃與凝固的骨肉,載著仇恨與權謀的沉重前行。轉眼已是公元前710年三月。稷地之野開闊遼遠,春寒料峭,萬物在微風中倔強地初醒。初生的草芽小心翼翼地從疏鬆濕潤的泥土中探出頭,細小的嫩綠點綴著空曠的四野。

巨大的盟壇依舊如鄧地般聳立,黃土壘築,方正質樸,麵向蒼天。但四國旗幟已然取代了昔日三家的標誌。高高飄揚著齊國的玄鳥紋旌、魯國新鑄的雲氣鳳鳥旗、陳國素樸的龜蛇紋幟,以及鄭國那隻冰冷饕餮獸麵旗。壇下衛戍的軍隊更加肅殺精悍,空氣仿佛凍結,連新芽的呼吸都被壓抑。

四年時光如刻刀,在齊僖公眉宇間留下深重的溝壑,鬢角染上的霜色更為濃重,如同未曾洗儘的寒雪。他目光如炬,掃過壇上三位君主,聲音洪亮依然,卻多了幾分刻意裝點的剛勁,如同裂帛強行撕開沉悶:“宋公馮!”他戟指南方,聲震曠野,“弑其君殤公而自立!此等悖逆人倫、滅絕天道之舉,實為萬世之罪魁!視周禮如糞土!視天子為無物!今日寡人邀魯公、陳公與鄭伯會於茲野!正為共襄大義!”他猛地將右手重重砸在身前的青銅方案上,發出“砰”的巨響,“討不臣!誅逆賊!靖此滔天之亂!複宋國宗廟綱常!”

他身後的齊國武士,按劍發出整齊劃一的低沉和聲,金屬與甲葉摩擦如同應和。陳桓公坐在對麵,這位來自南方荊楚邊緣的國君,麵容深沉內斂,如同磐石。他對齊僖公激昂的宣言隻是略略頷首,眼角深長的魚尾紋幾乎不曾牽動。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壇下自己陳國士兵手中那異於中原製式的、帶有明顯楚風弧度的彎月青銅戈上,沉思著其中蘊含的戰力。

魯桓公姬允——這位以雷霆手段逼死兄長息姑登上君位的新君——端坐於齊僖公身側。他麵色沉穩如古潭無波,看不出絲毫悲喜。手指卻無意識地撚轉著腰間佩飾——那是一柄玉柄青銅短劍。劍格處鑲嵌的綠鬆石縫隙裡,暗紅如凝血。劍鞘極樸素,唯在近鞘口處刻著一行極其微小的銘文,隱隱是當年“中丘鄧地”等字樣……那是當年其兄隱公所佩戴的、象征著齊魯鄭三國攻宋血盟的信物!此刻這信物成了無聲的脅迫,沉甸甸懸在新君的腰際。他目光沉靜,卻帶著洞徹的審視,穿過盟壇的煙氣,悄然探向對麵安坐的鄭莊公。

那位在過去的四年中不斷撥動列國風雲、掀起血雨腥風的鄭君寤生,此刻竟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並未看向慷慨陳詞的齊僖公,目光悠然越過壇下的軍隊,投向遠處廣袤的田地。新翻的泥土濕潤發黑,散發著樸實的土腥氣。兩個農人,各自驅著一頭健碩的黃牛,步履緩慢地行進。田隴在耕犁下蜿蜒曲折、若隱若現,被翻起的新土覆蓋著、改寫著舊的界限,如同列國間撕扯不清的版圖。一個農人似乎犁到了一塊界碑石,他停下腳步,黃牛也順從地站住。那農人彎下腰,指著石頭,對著相鄰田裡正喝住耕牛的鄰人急促地爭辯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帶著鄉野村夫特有的粗嘎與激動,穿過稷野的風清晰地傳入盟壇之上:

“……這界石!分明是去年你阿爹偷摸著往我這頭挪了三寸!不然我家壟溝能歪了半個牛犍子的身位?!……”

“放屁!你家老倌才是貪心不足!這石頭自打老裡正埋下就沒動過!你看這痕……分明是去年發大水衝歪了!莫賴我……”

爭執聲不高,卻無比清晰。

就在這時,鄭莊公似是終於收回目光。他那古井無波的麵容上,唇邊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如同春風拂過寒冰裂開的細紋。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每個字都輕如春風拂過麥葉,卻又重若鉛錠砸向銅盤:

“公父此言極是。”他聲音平和,竟帶著一絲謙恭,“宋公馮篡逆弑君,擅登大位,確是亂禮毀綱之極惡源泉。”他微微一頓,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滑過魯桓公腰間那柄沉靜的、帶著不祥暗紅痕漬與盟誓銘文的青銅短劍。短劍的玉柄在春寒微弱的陽光下,折射出近乎妖異的溫潤冷光。

他的聲音陡然轉為一種洞察真相後的深沉歎息,在稷野空曠的風裡回蕩:

“然……禮壞樂崩、綱常淪喪之禍源……豈止始於今日宋室之變?”他的目光如同有形之物,掠過每一位國君的臉龐,最後停留在齊僖公因這轉折而驟然收緊瞳孔的雙眸上,“其根須……早已盤踞虯結於這片沃土之下,非一日一夜之功!譬如……”他話鋒驟然收回,舉重若輕,目光重新變得澄澈平靜,指向壇下遠處爭執不休的兩個農人和那歪斜的界石,“譬如那頑石,挪移於無聲之處久矣!天下亂源,莫不如此。”他的話仿佛一把無形的剖刀,劃開了今日盟壇之下,那冠冕堂皇之辭所掩蓋的諸多舊怨——郕國因何而亡?許國社稷因何成灰?中丘鄧地那被魯桓公攥在手中的血盟舊物,那柄短劍上沾染的,又豈止一國之君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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