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斷土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90章 斷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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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曲阜城垣間流動的薄霧,帶著沁骨的冷濕。魯宮階石上凝結的微霜,踩上去滑膩且冰涼。公子遂的寬袖被風吹得起伏不定,他腳步略快,袍袖灌滿了清晨帶潮氣的風。中大夫臧孫辰在宮門外迎住了他,麵皮緊繃,憂色凝重。

“上卿,公室已遣六乘之副。但臨淄……”臧孫辰聲音壓得很低,字字都裹著沉甸甸的不安,“依舊遞來消息,言語曖昧,夫人車駕遲遲未動。”

公子遂腳步頓了一瞬,眼睫下的深眸銳利冷峭,旋即若無其事踏過門檻,衣擺刮過冰涼的石地。深闊殿中隻聞簷下銅鈴被風偶爾撥弄的悶響,以及自身袍服曳地的細微窸窣。魯宣公姬俀高踞階上主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去了大半麵容,唯見挺直的肩背線條緊繃,泄漏著他遠超年齡的重壓。案前那份帛書,卷軸邊緣似被手指無意識地反複捏攥,褶皺深刻。

公子遂行至丹陛之前,垂首,雙手拱揖,腰背深深彎折下去,行了一個幾乎觸地的重禮,寬大的玄端服下擺如墨色水流在冰涼的地麵鋪開。“臣,遂,奉命入齊。旦夕即行,必親迎夫人歸闕。”

宣公年輕的聲音在大殿高深的穹頂下透著一絲極力壓製的微顫:“仲父…齊國久居夫人而不遣,諸卿…”他的目光掃過階下默立的孟孫、叔孫幾家長老,那目光裡既有探詢,更有一種被無形繩索勒緊的焦慮,“議一議,臨淄之意,究竟何在?”

“大王,”叔孫長老踏前半步,蒼老的聲音在空曠殿中分外清晰,“夫人乃先君文公嫡配,國母之尊,久羈他國,魯室顏麵何存?”話語擲地有聲,帶著宗室的耿介,“況齊國無端留難,其心叵測,我魯國豈可一味謙抑?”

宣公沒有接話,冕旒後的眼神落在下階侍立的公子遂身上:“仲父此行……可有萬全把握?”

公子遂再次躬身,額頭幾乎貼到交疊的手背,聲音不高,卻沉如磐石:“臣,身負王命,即刀山火海,亦當往之。齊國若有不允之意……”他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像從千斤石磨下艱難擠出,卻又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臣,當據理力爭,竭儘心力。縱有傾國之財帛,或割讓膏腴之土……”言及此處,他似乎感到周遭空氣為之一窒,孟孫家老大夫的目光驟然凝緊如針。公子遂的脊背挺得更直,幾乎帶著孤傲的硬度,“……亦在所不惜。惟願夫人早歸,新君得奉慈闈,以安國人殷望。”

階前死寂,寒氣隨著風絲絲沁入骨髓。魯宣公沉默良久,廣袖內的指節繃得慘白。他終於低聲道:“寡人無他念,惟盼仲父…早攜慈母歸國。車駕已在宮外等候仲父。”

公子遂肅然再拜:“臣謹遵君命。”

他退後幾步,才轉身,玄色的朝服襯得他身形如一道決絕的孤影,徑直穿過那兩列沉默如泥塑木雕的卿大夫,向著宮門浸在寒春晨霧中的光亮走去。門外,執戟的甲士身影在薄霧中模糊如魅,禦者手執長鞭靜靜侍立在六乘副車之側。車旁垂手侍立著幾名親隨侍衛,麵容都被凍得青白。

副使柳下惠迎上一步,神色凝重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與焦慮:“上卿,齊情未明,此行…”

公子遂腳步未停,徑直登車:“起行。”

禦者長鞭揮動,馬匹嘶鳴,在薄霧彌漫的阡陌上拖出六道深痕。曲阜的灰牆矮房慢慢被拋遠,車輪碾過郊野濕濘的泥土,濺起點點泥星。

初春的齊風刮在臉上,比魯地更添幾分粗礪。公子遂立在空闊的齊宮庭院之中,玄端之服在風中翻飛。齊宮高聳的台基投下沉重的陰影,將他整個籠罩。一位齊國下大夫神色倨傲地站在階前,聲音拖得緩慢又漫不經心:“貴使稍候,敝國君上此刻……尚有他務纏身。”

柳下惠上前一步欲言,公子遂卻伸臂將他攔住,動作果斷,隻輕輕一擺。他麵容沉靜如水,目光緩緩掃過庭院四周——兩側執戟的齊國甲士,身形高大,如同銅澆鐵鑄,甲胄泛著冷硬的寒光;他們的眼睛冰冷地直視前方,仿佛眼前這魯國使者不過是一尊無足輕重的石像。

光陰在這威壓的注視下,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凍。

日影緩緩從廊柱東側移到正中頭頂,毒辣陽光直射下來,穿透公子遂薄薄的朝服冠冕。額頭頸間汗水凝聚,沿著鬢角滑下,洇濕了玄色的領口。庭中隻聞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甲葉偶爾碰撞的冷硬鏗鏘。

階上傳來腳步聲,拖遝又沉重。公子遂抬眼,齊惠公在數十名臣僚簇擁下立於高台,寬大的袍袖在風中鼓蕩,玉旒之後的目光模糊不清,威嚴深重。

齊惠公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飽食後的慵懶與威嚴:“魯使遠來辛苦。寡人觀表文,知汝君孝心切切,甚感欣慰。然……”他話鋒一轉,那懶洋洋的語氣陡然注入一絲不容置疑的冰棱,“魯夫人薑氏入齊侍疾,情深義重。其父既歿,哀慟傷損根本。此刻歸國,非但不能慰藉思親之苦,恐更有加重其憂煩之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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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遂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麵上竭力維持著刻入骨子裡的莊重謙和:“啟稟君上,”他的聲音清晰而沉穩,穿透宮庭的肅殺氣息,卻浸透壓抑的水汽,“敝國新君踐祚伊始,朝野翹首,殷盼國母慈暉普照,以定國本民心,昭彰孝道人倫。夫人久居故國,於禮法有虧,恐傷兩國累世姻親之好,亦使天下側目,以為……”

“禮法人倫?”齊惠公打斷他,聲音並不提高,卻如鈍錘重擊在沉悶的空氣裡,“公子遂!汝此言是暗指寡人不通人倫、不解禮法了?”高台上群臣的目光驟然凝聚,如同無數冰冷的細針齊刺而來。

公子遂脊背挺得僵直,喉頭似被無形之物死死扼住,每一個字都需耗費千斤之力:“外臣……萬萬不敢!外臣肺腑之言,隻恐新君孺慕心切,思念至深,寢食難安,日夜懸心!君上明鑒萬裡,深悉人情,定能體恤敝國新君拳拳赤子之心……”他再次深深揖下,幾乎折斷了腰肢,“夫人滯留一日,新君即多受一日錐心之痛!外臣……懇請君上以恩義為重,俯允夫人回歸魯邦!”那最後幾字,已是帶著嘶啞的哽咽。

高台上一片死寂,唯餘旌旗拂動的獵獵之聲。

良久,齊惠公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那弧度若有似無。他微微揚手:“罷了。齊魯世為甥舅,其情深遠,寡人豈有不成全之理?”聲音變得極其溫和,令人捉摸不定。

公子遂心頭一鬆,隨即又猛地懸起,重壓接踵而至:“然,”齊惠公語調悠長,“寡人觀汝國新君,年少登位,國事未熟。魯邦承周禮之重地,若有絲毫差池,恐危及國祚根基。為保汝君無憂,安泰永固,寡人思之……”他頓住,目光掃過庭中那片凝固的玄色人影,語氣平穩得近乎殘忍,“寡人欲暫借汝濟西之土,以為魯齊兩家共享承平之基石。待汝君臨政有成,此土自有歸期。公子以為如何?”

濟西!公子遂腦中轟然一聲炸響。濟水之西,廣袤豐饒!此言一出,身後柳下惠倒吸冷氣的聲音清晰可辨,齊廷侍立的甲士,眼皮都未曾眨動一下。

公子遂抬頭,迎著高台上那模糊不清卻精光閃爍的視線,一字一頓,仿佛要用儘胸中最後一絲熱氣:“濟西……濟西之土,得君上庇佑,外臣……代為敝國新君……深感……榮幸!”最後一個字吐出,咽喉腥甜之氣翻湧,被死死壓住。

“好!”齊惠公朗笑一聲,重擊在沉悶的宮殿中,“公子遂深明大義!迎歸之事,寡人即刻準允!”

齊宮另一處偏殿,空曠肅穆,寒氣幽幽。巨大的銅獸爐中炭火微弱,僅能維持一絲暖氣。公子遂引著一位身著深衣錦緞、麵容端凝清冷的老婦緩步而出。夫人薑氏。

公子遂停在階下,麵朝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再次深深拜伏下去,額頭觸碰冰涼光滑的地磚:“臣……叩謝君上仁慈!迎歸夫人之大恩大德,魯國上上下下,沒齒難忘!”

階上無話。齊惠公背對著他們,寬厚的背影如山嶽般穩定,隻看著薑夫人緩緩登車的方向。公子遂再拜起身時,目光掃過齊惠公身側一侍立大夫。那人手中握著一幅細密的帛卷地圖,正小心攤開,他低垂著眼瞼,枯瘦的指尖精準而快速地劃過其上標注的濟西之域,隨後收攏帛卷,動作迅捷無聲地轉身隱入殿內深沉的暗影中,如同水滴入海,消失無痕。

公子遂最後望了一眼那深不可測的大殿深處,袍袖微顫,旋即斂容轉身,跟著薑夫人的車駕隊伍,快步離開了這空曠冰寒之地。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似踏在刀鋒之上。

溽暑如蒸籠般覆蓋著齊魯大地,熱風裹挾著水汽,在草木之上拖拽出粘膩沉重的滯重軌跡。曲阜宮苑裡的蟬鳴鋪天蓋地,撕裂了午後凝滯的燠熱空氣。

“割土?”魯宣公猛地從坐席上支起年輕而略顯單薄的胸膛,雙頰因突如其來的震驚和屈辱而透出不正常的嫣紅。幾個時辰前剛在庭中迎奉嫡母薑氏,那場刻意盛大的繁文縟節尚在眼前,此刻麵對殿中垂首肅立的公子遂和叔孫氏兩位重臣,一句“齊索濟西之地”,如重錘將他撞得眼冒金星,指尖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起來,“割土……仲父……”他聲音抖索,喉結急促滾動數次,目光死死鎖在公子遂玄色的袍服下擺上,仿佛要燒灼出一個窟窿,“當日迎母於臨淄,寡人隻知仲父勞苦功高,未聞……未聞有此……應允之事!”

公子遂巋立不動,如石雕。熱風掀起他一絲不苟的冠纓,露出的鬢角已染薄霜。額角有清晰汗珠滲出聚攏,緩緩滾落。他不曾去擦拭:“大王,”他的聲音平緩、肅穆,仿佛用儘全身力氣維持這堅硬的表象,字字沉重如鉛,“國之大政,存亡係於呼吸。夫人為國之嫡母,君位之根基。當日情形緊急,若不應齊國所求,夫人斷難歸國。”他微微一頓,殿內寂然可聞汗滴落地的微響,“臣於危難之際,權宜而為,以一處邊隅之地,換國本安固,宗廟永延。此乃……大計。”最後兩字如沉石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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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孫氏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踏碎了令人窒息的沉寂。這位宗室老臣須發皆張,枯槁的手指直指公子遂,沙啞的聲音因激憤而撕裂:“季文子!虧你身為上卿,執國之柄!‘權宜而為’?‘大計’?割讓宗周所封、祖宗血汗所遺之膏腴疆土?此為資敵!此為……賣國!”他的聲音在“賣國”二字上陡然拔高,在空曠的殿宇中回蕩,帶著蒼老的絕望與憤怒。他猛地轉向王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王!國土之重,重於社稷!今日割濟西,他日齊人貪心更熾,我魯國豈有殘軀可獻?公子遂擅專之權,置國君宗廟於何地?”他額頭重重磕在冰涼堅硬的殿石上,發出一聲悶響,“臣叔孫氏泣血以告,寧死不敢認此城下之盟!”

殿門外的陽光白得耀眼,蟬鳴尖銳刺耳。魯宣公跌坐在王座之上,冷汗順著年輕的臉頰滑落,滴在他玄色的絲質朝服前襟,暈開一小片深色。他環顧階下,季文子低眉垂目,雙手恭敬交疊在身前,如同一尊泥像;其他幾位卿大夫目光遊移閃爍,不敢與其對望。公子遂挺立其間,承受著所有的目光利刃,依舊沉穩如石壁,隻是袍袖下的手緊緊捏著那柄象征魯國正卿身份的玉圭,骨節因為用力而青白凸出。

最終,魯宣公緩緩地、沉重地閉上了眼睛。那長長的睫毛在年輕的麵頰上投下深深陰影,嘴唇蒼白地翕動:“濟西……濟西……既已出口……寡人……隻能允之。”每一個字都重如千斤磨盤碾過,“季文子……”

年輕的季文子像被無形的針刺了一下,猛地上前一步,聲音緊繃而壓抑:“臣在!”

“備禮……厚禮,”魯宣公的聲音細若蚊蚋,“再訪齊廷……議定會盟交接之期。”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密布血絲,直射公子遂,“仲父!割土之責,寡人今日擔下!然割土之辱,”少年的聲音陡然帶出鐵鏽刮礪般的冰冷,“寡人生平一日不敢或忘!”他拂袖猛然起身,踉蹌一步才站穩,隨即頭也不回地衝下王座丹陛,寬大的玄端朝服如同泄了氣的旗幟,帶著無法承受的屈辱重重拖過地麵,在所有人僵滯的目光注視下消失在殿角通往內宮的黑暗甬道深處。

那背影裹著無儘的年輕君王的恥辱與悲憤。

車輪碾過夏末乾裂的黃土,卷起漫天塵煙,魯國使臣季文子率領的二十乘大車組成的浩蕩車隊,如同蜿蜒的黑龍,艱難跋涉在前往齊國邊境平州的土道上。驕陽似火,無情舔舐著每一寸裸露的土地。沉重的車轍壓過,留下深深的痕跡,隨即又被熱風卷起的塵土迅速覆蓋。車馬所載的金珠玉帛,在粗布遮蓋下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沉重氣息。押車的甲士汗流浹背,甲葉在毒日下滾燙,卻無人敢脫卸。

齊軍軍營駐紮在濟水西岸的河灘上,連綿的帳篷密密麻麻猶如大片灰白色的蘑菇群。營盤堅固,矛戟林立。黑色旗幟上的巨大“齊”字在灼熱的氣流中劇烈翻卷咆哮。數千齊軍甲士列成整齊威嚴的方陣,甲胄映著刺目陽光,連成一片令人眩暈的、冰冷的金屬光澤的海洋。

齊國的黑色王旗在迎賓高台正中獵獵作響。齊惠公高踞主位,玄衣纁裳,冠冕堂皇,神態雍容。兩側文武大臣依序排開,個個表情肅穆。當魯國使者季文子艱難登台,伏地行拜禮時,他那略顯單薄的年輕身軀在齊國龐大的威儀前,仿佛風中飄零的枯葉。

“魯使季文子,代鄙國寡君,叩謝齊君大義!”季文子額頭緊貼燥熱的台板,聲音穿透喧鬨的風和旌旗撕裂空氣的聲音,清晰送出。

“嗯。”齊惠公略略抬手,目光如同俯瞰螻蟻,未曾有絲毫暖意。他的話語簡短,仿佛眼前之事不值一提。

交割儀式漫長得令人窒息。雙方官吏魚貫而出,各執長長的薄冊書卷。齊國的司土與魯國的輿官彼此相對展開手中丈量土地的繩索,每一步拖拽都需在冊頁上詳細記錄位置、尺寸、溝渠、山林、水澤歸屬。雙方嗓音平板刻板,在曠野上反複回響:

“…東至濟水三裡平溝。”

“…確認無誤。”

“…西以原有舊塹為界,複立石表三處…”

“…確認無誤。”

“…南接原齊魯故道,北連…”

“…確認無誤。”

聲音乾澀機械,重複著每一寸疆土的切割與轉讓。齊惠公穩坐如山,偶爾垂詢身邊近臣一兩句,語調和緩,仿佛談論的是天氣而非疆土。與之截然相反的,是遠處那位垂手恭立的魯國正卿公子遂。他的玄端袍服被強勁河風吹得緊緊貼伏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僵硬的輪廓。他如同一截枯木,凝固在烈日與河風之中,紋絲不動。唯有側臉那條緊繃的線條以及捏著玉圭那隻用力到發白的手,才稍稍泄露了他內心萬鈞重壓下沸騰的血與冰。他站立的姿態,就像一座沉入地獄的雕像。

儀式進行到日落時分,龐大的書卷在雙方主官執筆寫下名諱,然後鄭重地交換墨跡淋漓的契書。當那象征濟西土地所有權的厚重帛卷被齊人最終收起,一種沉重而令人作嘔的沉默籠罩了整個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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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尾聲,季文子再次趨步上前,從身後侍從手中接過一隻覆蓋著精美錦緞的托盤。他手指微微顫抖著揭開錦緞,呈上一對雕琢繁複的玉璧。玉璧在白日餘暉下流轉著溫潤而冷冽的光澤。

“此玉,”季文子的聲音竭力維持平穩,“乃鄙國寡君感念齊君仁慈,願使齊魯情誼,如美玉之堅貞,永世長存。”

齊惠公垂下他那幾乎被玉旒遮掩的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那寶光四溢的玉璧。他身旁一個侍臣會意上前,伸出了那雙蒼白而微胖的手,極其恭敬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將那托玉璧的托盤接了過去,那動作如同拾撿自己的遺失之物般自然。

齊惠公的嘴角終於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對某種既定事實終於完成的默許。他點了點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夕陽下的肅殺:“魯君之情,寡人……銘記於心。”

齊營中號角忽然嗚咽般長鳴,撕裂了黃昏濃重的暮色。黑壓壓的齊軍方陣開始緩慢地移動。他們分成整齊的隊列,步伐沉重而統一,如同漫湧的黑色洪水,無情地踏過界碑,緩緩注入那片新近獲得、在夕陽下泛著赤紅霞光的濟西沃野。

“撤!”一名齊國將軍於馬背上厲聲高喝,聲音嘹亮如鞭。

“嗚——嗚——嗚嗚嗚——”淒愴的青銅號角再次被吹響。

早已列隊於東側的魯國甲士們聞聲開始後撤。他們的腳步遠不及齊軍那般整齊劃一,帶著倉惶與疲憊,深紅的魯軍旗幟在暮色中委頓地飄動著,猶如點點乾涸凝固的血跡在後退。沉重的步伐在乾涸的土地上雜亂揚起一陣陣絕望的塵煙。

魯國君臣肅立於河岸高處。殘陽如血,潑灑在浩蕩奔流不息的濟水上,也潑灑在魯宣公年輕的臉上。他定定地凝視著對岸那片漸次融入無邊黑暗的土地輪廓線,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如同冷風中的一根蘆葦。公子遂立於宣公右後方一步之處,姿態依舊保持著人臣的恭謹。暮色為他刻板的側臉覆上一層深刻的陰影,那陰影的硬度勝過青銅,而唯一能讓人窺見一絲動蕩的,是他垂落身側那隻手——那隻手的手指痙攣般地死死掐進自己掌心,指尖深陷,幾乎要將血肉刺穿。

黑暗終於合攏,將西岸那片陌生的、死寂的魯國故土徹底吞沒。

寒風卷著霜氣,撲打著曲阜古老的城牆。宮苑裡的梅樹光禿禿的枝丫伸展著,在慘淡的日色下如同無數向上天伸出的枯瘦手臂。公子遂在通往王宮主殿的漫長甬道中疾步穿行,玄色朝服的下擺在風中被吹得向後猛烈飛舞。一位鬢發斑白的宿衛老將緊追著他,氣息粗重,步伐卻絲毫不敢怠慢。

“上卿!王城戍卒尚需三日整備!”老將軍的聲音沙啞焦灼,在寒風中顯得有些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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