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宮城,被無數燈籠火把映照得亮如白晝,卻更添幾分肅殺之氣。羽林軍士盔甲鮮明,麵容冷硬,無聲地拱衛著這帝國的權力中樞。狄仁傑跟隨在那名宣旨內侍身後,步履沉穩,心中卻是波瀾起伏。深夜急召,羽林軍隨行,這絕非尋常問對。
穿過重重宮門,並未前往日常議事的甘露殿,而是徑直被引向了更深處、戒備更為森嚴的貞觀殿。此殿乃陛下寢宮之一,於此召見,意味更加非同尋常。
殿內,燭火通明,武則天並未安坐,而是負手立於巨大的屏風之前,屏風上繪著萬裡江山圖。她背對殿門,身著絳紫色常服,身形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有些孤峭。殿內除了侍立的宮女內侍,尚有兩人垂手恭立一側——一位是宰相張柬之,眉頭緊鎖;另一位,竟是北門學士李嶠,他趁無人注意時,向狄仁傑遞過一個極其細微、意味複雜的眼神。
“臣狄仁傑,參見陛下。”狄仁傑趨前行禮。
武則天緩緩轉身,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冰封般的冷厲。她沒有讓狄仁傑平身,目光如兩柄寒刃,直刺而來。
“懷英,”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你可知,朕為何深夜召你?”
“臣愚鈍,請陛下明示。”狄仁傑俯首。
“有人向朕密奏,”武則天緩緩踱步,走到禦案前,指尖劃過案上一份攤開的奏疏,“言你查案不力,舉措失當,更甚者……與東宮過從甚密,其心難測!”
此言一出,殿內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構陷!果然來了!而且目標直指他本人!
狄仁傑心頭一震,卻並未慌亂,他深吸一口氣,抬頭迎向武則天的目光,坦然道:“陛下明鑒!臣自受命以來,夙夜匪懈,唯恐有負聖恩。所行諸事,皆有跡可循,與東宮往來,亦為查案所需,絕無半點私心。此等誣陷之詞,實乃幕後黑手恐臣查明真相,故行此釜底抽薪之計,欲阻撓辦案,望陛下察之!”
他言辭懇切,目光清澈,毫無躲閃。
武則天凝視著他,半晌未語,殿內隻聞燭火劈啪之聲。張柬之與李嶠皆屏息垂首,不敢稍動。
“哦?”武則天語氣莫測,“那朕再問你,你今夜頻繁調動人手,監視將作監少監閻則先,更欲窺探相王府,又是所為何故?莫非你認為,朕的皇子,朕的臣工,都與你這案子有牽連不成?!”
這一問,更是誅心!直接將他對閻則先和相王府的調查擺到了台麵上,言辭間已帶上了強烈的不滿與猜疑。
狄仁傑知道,此刻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任何一絲猶豫或解釋不當,都可能萬劫不複。他再次叩首,聲音沉靜卻無比清晰:
“陛下!臣之所以調查閻則先,乃因已有確鑿線索指向其利用職權,於漕渠閘口私設暗門,勾結江湖幫派,更與那‘七星冠冕’金銅之鑄造、流通有莫大於係!此乃臣依據物證、人證逐步查得,絕非妄加揣測!”
他略微停頓,感受到上方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繼續道:“至於相王府……臣並非懷疑相王殿下!而是接到密報,有涉案之人欲攜構陷之物潛入王府,栽贓殿下,意圖攪亂朝綱,行一石二鳥之毒計!臣派人監視,意在阻止構陷,保護殿下清白!此心天地可鑒!”
他將“構陷”與“保護”二字咬得極重。
“構陷?”武則天冷哼一聲,“有何為證?”
“陛下!”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嶠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可作證!就在狄閣老入宮前,曾遣人密報於臣與宋璟大人,言及此事,憂心忡忡。臣亦覺此事蹊蹺,若真有人欲構陷親王,其心可誅!故臣懇請陛下,速遣可靠之人密查相王府,若狄閣老所言屬實,當可避免皇子蒙冤,朝廷震蕩;若有不實,再治狄閣老之罪不遲!”
李嶠的突然發聲,等於以自身官位為狄仁傑作保,並將“構陷親王”的可能性擺在了武則天麵前,讓她不得不慎重。
張柬之也適時開口:“陛下,狄懷英素來忠直,辦案謹慎。如今案情未明,貿然疑之,恐寒忠臣之心,亦正中那幕後黑手下懷。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厘清真相。”
兩位重臣的進言,讓武則天淩厲的氣勢稍稍一緩。她重新坐回禦座,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陷入了沉思。殿內再次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
狄仁傑伏在地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聲。他知道,陛下在權衡,在判斷。天威難測,尤其是在涉及皇位繼承如此敏感的問題上。
良久,武則天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決斷:
“狄仁傑。”
“臣在。”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她的目光如寒星,直射狄仁傑,“上元節前,朕要看到結果。要確鑿的證據,指向真凶。若到時你仍無法給朕一個交代,或者……讓朕發現你有任何不軌……”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的威脅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分量。
“至於相王府……”她頓了頓,對身旁一名心腹內侍吩咐道,“你帶一隊內衛,立刻秘密前往相王府,以巡查宮禁為名,給朕仔細地、悄悄地搜一遍!若有發現,即刻來報,不得驚動任何人!”
“是!”內侍領命,匆匆而去。
這已是陛下在目前情況下,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信任和支持。
“臣,領旨!謝陛下!”狄仁傑深深叩首。他知道,自己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但也背負上了更加沉重的壓力。上元節前,隻剩兩天!
“退下吧。”武則天揮了揮手,仿佛耗儘了力氣,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幅萬裡江山圖。
狄仁傑與張柬之、李嶠一同退出貞觀殿。殿外,冷風撲麵,狄仁傑才發現自己的內衫已被冷汗浸透。
“懷英,好自為之。”張柬之低語一句,與李嶠各自離去。
狄仁傑獨自站在冰冷的漢白玉台階上,望著東方那即將破曉的天際。九重驚雷暫歇,但更大的風暴,正在上元節的燈火之後,悄然醞釀。
他必須更快,必須在那場燈火璀璨的盛宴開始之前,揪出那隻隱藏在最深處的黑手,粉碎他們的陰謀。否則,神都恐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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